第305章 集结_娘子,请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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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集结

  第305章集结

  四月十六,节帅衙门。

  陈初将一封没有抬头、没有落款的信笺交给郭梁,对后者道:“明日,有商队去往东京,你可同行一段。据闻鲁王与单宁圭从河北路撤军后,驻留当地的守备部队正在四处强抓壮丁,你小心些.”

  “是。”近年来郭梁在蔡州与河北路之间来回穿行已不知多少回,路途上自有门道,不虞安全问题,“侯爷,王彦王统领一直想与您见一面,属下这次去河北路见了王统领该如何答复?”

  “便说.”陈初稍一思索,道:“此次事成,自有会面机会了。王统领那边粮草军械可备足了?”

  “回侯爷,有咱蔡州源源不断的支援,王统领这两年过的滋润多了,不但不用饿肚子,还有余粮征兵哩。”

  “好。既然兵精粮足,就让王统领放开了打,闹的声势越大越好。倒要看看刘麟还能不能在东京城安稳待下去.”

  “是!”

  翌日。

  一早,天尚未亮,郭梁便跟随一支数百人的商队出了蔡州北门。

  蔡州商业繁盛,这等规模的商队南来北往一点也不稀奇。

  城门外,伙计们聚拢车马,整理货物。

  因领了紧要差事而兴奋的史小五,围着一名黑衣冷脸汉子转了几圈,后者抱剑而立,眼睛半睁不闭,明显不太想搭理这史小五。

  史小五却不以为意,腆脸主动搭讪道:“嘿,大先生,人家都说你是高手!能不能露两手,让我们兄弟开开眼啊!”

  “.”

  “对了,大先生是姓大还是别的地方大于常人啊?”

  “.”

  “大先生怎不说话哩?”

  “.”

  “大先生?”

  “滚!”

  “噫,还怪凶哩!”

  卯时末,东方露出一线鱼肚白。

  李科‘李账房’凑到坐在马车车辕上闭目养神的蔡源蔡掌柜面前,低声道:“蔡掌柜,已准备妥当,出发么?”

  蔡源闻声睁眼,回头看了一眼.此时的蔡州城,一半沐浴在金色晨光中,另一半却依旧笼在晦暗夜色中。

  半明半暗,如同这黑白难辨的世道人心

  “走吧。”蔡掌柜收回目光,吐出两字。

  李账房一拱手,笑吟吟朝史小五一声吆喝:“史护院,出发喽”

  ‘pia~’

  史小五翻身上马,扬起手中鞭子在空中抖了一个帅气鞭花,哈哈大笑后,喊道:“走,咱也去看看这世间第一流的东京城.”

  随即,车队启程。

  东方天际,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万丈霞光中,商队逶迤北向

  随后两日,蔡州城依旧一片歌舞升平,似乎周国临安报馆的报道,没能掀起任何波澜一般。

  陈初并没有对蔡婳隐瞒岳丈去了东京一事,蔡婳知晓后的第一反应竟是兴奋,当即要求也去东京。

  陈初自然没有同意,蔡婳嘴里答应的很好,但陈初却知她的脾气,唯恐蔡婳自己偷偷跑去东京,便安排了铁胆一天十二个时辰跟在蔡婳身旁。

  而刑部尚书吴维光这边,则继续以‘抓捕杀害莫邵宏水匪’的名义赖在了蔡州。

  有他在,蔡州府官员行事多有不便。

  这个理由他能用,陈初自然也用得。

  四月二十,陈初同样以帮助朝廷搜捕水匪的理由,召驻守寿州的周良部、驻颍州武卫军来蔡汇合。

  作为淮北节度使大本营,蔡州周边本就有长子的镇淮军、江树全的宁江军、彭二的广捷军、吴奎的保雄军、刘四两靖安军,再有周良黑旗军、项敬武卫军

  霎时间,蔡州城外汇聚七军,将士两万余。

  这么多人,伱说是打水匪?

  别说吴维光紧张了,就连和蔡州一河之隔的周国荆湖北路信阳军、淮南西路光州府都吓得加强了戒备,以为齐国又欲南侵。

  四月二十四,七军完成集结后,老老实实待在城外营地操练,并未做出进一步令人生疑的动作。

  蔡州百姓不惧军人,营地外整日围满了来看军士操练的百姓。

  其中,以军属和各家场坊中的未婚小娘最多。

  此次将士集合,虽回到了家乡,却没有得到归家休假的命令。

  军属们来此,自是为了能瞅上自家儿子、夫君一眼。

  而那些小娘,却是为了看看能不能寻上一个顺眼的郎君。

  蔡州工业兴盛后,普通百姓中便慢慢出现了差异场坊中的小娘子都能识上数百、上千大字,还能挣来薪俸。

  眼界开阔后,自是不愿再找那些一字不识、不通情趣、将打骂妻儿当做日常的粗人。

  可蔡南工业区的场坊内,未婚小娘足有上千人,她们眼界高了,却没有那么多合适的儿郎婚配。

  唯有淮北军士可算良配同样有不菲薪俸,同样能识些字,能说到一起。

  婚姻自古遵循‘父母之命’,但女工们自己有了挣钱的能力,自然在终身大事上多了些发言权。

  经济独立,才有可能人格独立。

  巳时。

  四五位新生纺场小娘站在营地外的栅栏旁,每人手里都拿了支糖葫芦,边往营地内如林队列中张望,边叽叽喳喳议论着。

  “溪儿,你那五哥不是在宁江军从军么?怎跑来了武卫军营地呀”

  同伴咬下一刻亮晶晶、裹了糖的的山楂果,问道。

  便是蔡州产糖,这种零嘴仍算奢侈,也就她们这般暂时没有生活压力、且能挣来钱的小娘才舍得偶尔买来一串尝尝。

  “哎,方才见了史家大哥,说我五哥有公差要做,此次没能一起回蔡州。”

  正处于热恋中的杜溪儿惆怅道。

  但同伴却敏锐的抓住了关键信息,“史家大哥?你那五哥带你见过家人了呀?”

  “还还没”杜溪儿微羞,解释道:“五哥先带我见了他家大兄,待过些时日就带我见家里高堂”

  “哈哈,看来好事将近了呀。”同伴打趣一句,却又奇怪道:“既然你五哥不在军营,你为何还来这边呀?难不成还想骑驴找马?哈哈.”

  “莫胡说!”

  杜溪儿抬手轻打了同伴胳膊一下,眼睛却看向了另一侧的康玉兰。

  这康玉兰同是新生纺场女工,但杜溪儿两个月前才与她结识。

  二月时,东京城来了位不知是哪门子官的寻访使,拦住了玉兰,说要带她去东京享福。

  玉兰不依,拉扯了一番,恰好被五哥看见,上前将那些人打了一顿.想起五哥英姿,杜溪儿至今心潮澎湃!

  他能路见不平护一位陌生女子,以后便能护得家人!

  这才是我蔡州好儿郎呀!

  由此,杜溪儿认识了康玉兰,后者虽面容姣好,性子却冷清了些。

  后来,两人熟悉后,杜溪儿才得知.这位小姐妹的阿翁、爹爹都在去年的淮北之乱中被贼人杀了,逃难来蔡州的路上,娘亲又饿死了

  只剩了她和弟弟,原本弟弟住在城中的孤幼局,不想却瞒着她参了军。

  这事将康玉兰气的不轻,今日,她便是来尝试堵围堵弟弟的,要亲口质问一番。

  但想要在数千将士中隔着栅栏找到人,只能看运气了。

  无巧不成书,就在康玉兰翘首以盼之际,却见远处行来四人,这四位少年军士一同搬着一个三尺多宽的大木盆。

  内里装满了猪下水,似乎是要找个地方清洗

  四人中,有两人龇牙咧嘴,强忍下水腥臭,但另外两人却泰然处之。

  “石头!康石头!”

  康玉兰看到那道熟悉身影,急忙大喊起来。

  正与同伴抬猪下水康石头闻声不由一愣,回头便看见家姐隔着木栅冷冷注视自己的目光。

  “.”

  康石头下意识想逃,但军中待他最好的兄弟秦盛武看见康玉兰,却神秘兮兮道:“这便是你整日挂在嘴边的家姐啊?”

  “嗯”康石头应了一声,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过去和姐姐说两句话,身边的秦盛武却开口了,“两位,石头的家人来了,先将这堆下水放地上,待石头与姐姐叙过话,咱们再去清洗?”

  对面那两人,一人叫杨雨田,一人叫许小乙。

  参军当日,秦盛武、康石头就和两人干过一架,至今不对付。

  但那火头军的什长却偏偏爱将他们四人分到一起干活,期间自然又生出过矛盾,甚至动过手,直到将四人分别关了三天紧闭,这才消停下来

  杨雨田和许小乙对视一眼,四人同时矮身将木盆稳稳放在了地上。

  没办法,就算相看两厌,也要好好配合。

  不然,若不小心将这盆下水打翻,几人又得一起吃挂落,打几棍不碍事,但那禁闭委实受不住啊!

  这边,康石头一步三回头的走到了栅栏旁。

  姐弟俩隔栅相望,康石头参军三月,如今身子壮实了许多,脸也黑了一些。

  康玉兰眼底心疼神色一闪而过,随即严厉道:“石头!娘临死前嘱咐的话,你都忘了么!”

  “姐”康石头嗫嚅道。

  “娘临死前说的甚?你重复一遍!”

  “.”康石头小意瞄了姐姐一眼,低头囔声道:“娘说,让石头以后听阿姐的话。还说,要我们姐弟好好活着”

  康玉兰闻言不由红了眼睛,可口吻却依旧冰冷,“你听我的话了么?你如今算好好活着了么?”

  这么一问,康石头抬起了头,坚定道:“阿姐,石头好好活了!”

  “.”

  见弟弟犟嘴,康玉兰更生气了,“参军能算甚好活法?战场上刀枪无眼,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爹娘交待!一会儿我带你去找管事的将爷说一声,这兵,咱不当了!”

  将士在蔡州地位特殊,康玉兰唯恐这话被人听了去,特意压低了声音。

  可康石头一听便急了,“阿姐!若人人都惧怕刀枪无眼,再有贼乱时,你我还逃往别处么?”

  “.”康玉兰一滞,她心里对路安侯、对淮北将士抱有极大感激,但事到己身、自己在世间唯一的亲人去参军,还是产生了不可抑制的恐惧和惊慌。

  见姐姐说不出话来,康石头又道:“阿姐!我参军后上夜校,教官说过,我们风餐露宿当兵,是为了让身后的家人晨间能多睡一会儿、能不慌不忙吃上热腾腾的早餐。是为了让孤幼局的阿宝、双喜他们平安长大,也为了姐姐能安心做工、攒下嫁妆,找个如意郎君,安稳喜乐的过上一辈子

  更为了不使咱爹娘、阿翁这般世间惨事在蔡州发生!”

  教官的话,经过康石头的理解,用自己的方式说了出来。

  康石头不由动情

  就连站在康玉兰身旁的杜溪儿等人也微微红了眼眶。

  “康家弟弟,说的好!”准军属杜溪儿激动道。

  一旁的同伴抹了抹眼睛,半是说笑半是认真道:“小弟弟,你今年多大?可到了成婚年纪?”

  如此大胆的说笑,登时引起几位小娘一阵笑声。

  康玉兰却因这句说笑,突然间发觉弟弟长大了,个子比自己高了大半头,脸上神色坚毅,似乎随时做好了为她这姐姐、甚至为蔡州百姓撑起一片天地的准备。

  康玉兰一时感慨万千,落下泪来。

  康石头却以为姐姐还是不愿自己从军,便坚定道:“阿姐!你方才说了,娘亲要我们好好活着,如今咱们不被贼人戕害、不被老爷们欺压盘剥,这才是好好活着!阿姐,你莫劝我了,我决意在军中活出个好模样,爹娘若泉下有知,不会怪你的!”

  见此,康玉兰默默垂泪片刻,终于道:“石头长大了呀!是男子汉了。阿姐是个没见识的妇道人家,既然你有了主意,便用心干下去吧。阿姐等着你光耀我家门楣那天”

  说罢,梨花带雨的康玉兰破涕为笑,将一直藏在身后的手绕到了身前,举给康石头一支啃的坑坑洼洼的糖葫芦。

  山楂秋季采收,如今尚未入夏,这糖葫芦上的山楂自然是去年采收,储藏于地窖中的陈果。

  大半年储藏,果子上不免有冻烂、压坏伤痕.可这些坏掉的地方,竟全部被康玉兰咬了下来,剩下的都是最好的果肉。

  康玉兰自小这样.坏的留给自己,好的留给弟弟。

  如今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她依然如此。

  康石头泪水不禁滚滚而下,伸手接了,合着眼泪大口吃下,边嚼边道:“甜!阿姐,这糖葫芦真甜!”

  杜溪儿等人无声一叹,不好再看着姐弟哭鼻子,纷纷贴心的将目光转向了营地内。

  栅栏内,同样被这一幕感动到了的许小乙,忽觉身旁的杨二郎悄悄用胳膊肘捣了捣自己,扭头看过去,却见杨二郎抬头挺胸、顾盼自得

  “怎了?你捣我干啥?”许小乙奇怪道。

  却见杨二郎抿了抿被风吹散的一缕头发,低声回道:“那几个小娘子正在偷看我哩~”

  “.”许小乙下意识往栅栏外看去。

  恰好,外边那些小娘子也开口了,“喂,兀那厨子!走开些,莫挡了我们看咱蔡州好儿郎!”

  “.”

  杨二郎侧头看了看许小乙身前脏兮兮的围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更脏的围裙,撇嘴道:“看看,你整日不注意卫生,人家都把你当成厨子了!”

  “放屁!她们肯定说的不是我,说的是你!”

  许小乙话音刚落,却又听外边那泼辣小娘喊道:“喂!说你们俩个没眼力见的厨子呢,别挡了我们看军士!”

  “.”

  这下,杨二郎和许小乙同时破了大防,两人面红耳赤、异口同声道:“谁是厨子?谁是厨子!我们是火头军!”

  “噫?急了,大家看这两个厨子急了!哈哈哈”

  “再说一遍,我们是火头军!不是厨子!”

  “火头军不就是厨子么?”

  “.”

  蔡州百姓对忽然聚集起来的大军没有任何畏惧,甚至还觉着充满了安全感,晚上睡觉都更深沉了一些。

  但蔡州城内的众多官员,却纷纷察觉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四月二十一,在外县任职的陈英俊因递送公文回了蔡州,准备在家中多留两日。

  当日申时,交递公文后,陈英俊去了距离府衙不远的蔡州五日谈报馆。

  早期,这报馆是他一手创建的,如今此处又是妹妹在主持工作,他自然关心报纸的发展。

  兄妹俩一番交谈后,忧心忡忡的陈英俊问起了城外驻军之事,陈瑾瑜却闷着脸蛋,郁郁道:“我私下问过爹爹怎回事,爹爹却骂我‘不是女儿家该操心的事’.”

  已有了几分沉稳气度的陈英俊四下看了看,见室内再无旁人,这才小声道:“那路安侯呢?他有没有告诉阿瑜些什么?”

  这话,听的陈瑾瑜悄悄露出一对浅浅梨涡。

  她和陈初的事,哥哥知道不少,他能这般问,就是默认阿瑜和陈初之间关系特殊。

  为了让哥哥坐实这种感觉,陈瑾瑜抿嘴一笑,道:“哥哥去家里等我吧,待会我问问他。”

  “待会问他?如今你们见面都这般随意了么?”陈英俊微微惊讶道。

  “哥哥不用管,反正我有法子问他便是了。”

  “阿瑜.”陈英俊在妹妹脸上扫量一番,忽然严肃起来,“你你们,不会一直在偷偷私会吧?”

  如今两人的关系可比‘私会’来的程度深了,陈瑾瑜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某些旖旎画面,禁不住红了一下脸,啐道:“哥哥胡说甚呢!哪有这般胡乱坏自己妹妹名声的兄长!”

  陈英俊狐疑目光在陈瑾瑜稍显不自然的脸上停留片刻,终是一叹,道:“总之,阿瑜莫乱来!不然爹爹到时打你,又要有大半板子落在我身上了!”

  申时二刻。

  陈英俊离了报馆,陈瑾瑜便让翠鸢去节帅衙门送了字条。

  待翠鸢回转后,一主一仆登上了马车,出了报馆。

  不巧,听说陈英俊回了蔡州,正要找他吐槽陈瑾瑜的吴逸繁,刚好在书院街上看见了陈瑾瑜出行。

  吴逸繁鬼使神差的悄悄跟在了后头。

  浑然不觉的陈瑾瑜出城后径直去往了青云观

  申时中,马车行至青云观后方,穿过一片密林,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院门前。

  陈瑾瑜和篆云一前一后入内,篆云关门时,照例探头四下看了看。

  这番鬼鬼祟祟的举动,让藏在百余步外的吴逸繁愈加奇怪了

  直到小半时辰后,吴逸繁等来了答案。

  申时末,另一辆马车停在院外。

  一身便服的陈初下车后,轻扣院门。

  片刻后,院门开启

  陈初闪身入内,篆云关门前,远处的吴逸繁隔着门缝看见院内一道窈窕身影已扑进了陈初怀中,后者将人抱起,原地旋了几圈。

  那人那人是知书达理的陈瑾瑜?

  那人是与人交往时礼貌却永远保持着距离的陈瑾瑜?

  吴逸繁的视线最终被篆云关上的院门阻隔

  原地呆愣片刻,猛然间怒发冲冠!

  随手在地上捡了根木柴,便要冲过去。

  可只走出几步,滔天怒火却又被心底深处的惧意驱散、压制。

  最终,吴逸繁也没敢闯进去,脸色几经变幻后,悄悄退出了树林,一路狂奔回城,杀向了蕴秀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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