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_东宫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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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这是命令吗?

  可为什么我却能在他的眼睛中看到我本来不应该看到的脆弱和……祈求?

  这话太重了,重到我无法承受。

  究竟,怎样的真心才能换来平分万里河山,九鼎皇权?

  难道真要我和他今生今世,黄泉碧落,生死相随?

  他愿意吗?

  我……愿意吗?

  不知怎么的,我总是感觉有些不安,他的眼睛仍然那么黑,深不见底,让人心悸。

  他不是别人,他是文湛。

  权倾朝野的储君,大郑未来的皇帝!

  他的心深晦如夜空,容的下万兆黎庶,千年社稷,可是我的心却很小,只容的下我眼前那些人的喜怒哀乐,冬瓜白薯。

  ……

  我已经把我能给他的都给他了,可那些东西在他的心中却轻薄如纸,他甚至感觉不到……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他的后面,我看到不远处的垂花门,攀爬着浓密碧绿蔓藤。粗壮的枝叶垂下来,形成一条垂链和一个圈,好像一个绞刑架,羽澜正慢慢向那里走去,因为新出炉的内阁首辅粱徵来了,他要和他面带笑容亲切聊天,可是从我这里看过去,他好像要钻进那个圈,把自己吊在垂花门上。

  我心中一凛,晃了晃脑袋,那些莫名其妙的幻象都没了,眼前仍然是太子文湛。

  他的手异常燥热,好像燃了一团火。

  文湛微微侧了一下头,落日的余晖避过他头顶金冠的锋芒,留下一片温和的橙色。

  我吞了口口水,然后壮着胆子试探着问,“你在说笑话吧……”

  文湛松了我的手,自失一笑,然后抬起眼睛斜睨着我,用一种询问今天晚上我们是吃菠菜还是吃韭菜口气反问我,“你说呢?”

  听他这么说,我一直悬着的心咯噔一下,落回我的草包肚子里了。

  我嘿嘿傻笑着,抓抓头发说,“诶,我就说我的心就是一块肉,它不值那么多。皇位什么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跟我不着边!诶,还有我说你别总是吓唬我,你知道我胆儿小,最怕的就是在大正宫这里乱逛,我总觉得这里的树叶都是黄金做的,风一吹,飘下来都能砸着我。”

  他只是笑,只是笑容的背后,有着让我看不见,也摸不到的东西。

  我以为,那是寂寞。

  ……文湛,东宫是你的,将来总有一天,大正宫也是你的,只能是你一个人的。

  后来,东宫铣马来找文湛,我钻了个空子,溜了出来,去寻崔碧城。我一到回廊边,就看见崔碧城双手扯着粱徵的袍子,像拎面口袋一般把他提起来,一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诶呀,崔公子,老朽也很为难啊。”

  那边被崔碧城缠的实在没有法子的新出炉的内阁首辅粱徵苦着脸,摇动着他那双又白又胖的大手,身上的紫蟒因为身躯胖大而被塞的圆咕隆冬的,活像一个大紫冬瓜。

  粱徵久在内阁,一直排在诸公之后,主要负责打马虎眼和和稀泥。

  他祖爷爷祖籍无锡,他本人长的白白胖胖的,又是一团和气,谁见了都说他像一个无锡泥人胖阿福。

  “崔言崔大人的事情,大家都很伤心,都恨不得严惩凶徒三族以正国法。可是,崔公子,朝廷有朝廷的章法……”

  崔碧城答话,“粱阁老,那朝廷的章法,就是对于别人的生死置之不理?粱老先生,我不说先父做的朝廷的官员,内廷祥贵妃崔氏的长兄,只说他是大郑的子民,在天子脚下大方之地被歹人杀死,那顺天府,雍京九门守军游击,还算上九门提督,他们就没有罪过吗?”

  我走下台阶,轻笑着说,“崔公子,放开粱大人,有话好好说嘛。”

  崔碧城一回头,看了一眼我,这才松手,粱徵连忙整了整衣服,喘着粗气,我过去,把他扶住了,再给他拍打前胸,敲打后背,让他把这口气终于捣腾顺溜了,粱徵这才抬起来宽大的袍袖擦汗说,“崔公子,雍京九门提督那可是杜阁老的人。”

  崔碧城一哼,“那怎么了?您老如今是内阁的当家人,司礼监的李芳拿着皇上的大印,您老拿着内阁的票拟,你们两个凑一块儿,不用别人,写出来的东西就是圣旨!传之天下,九州四海,谁敢轻慢?”

  “你!!你!!你!!……你这个崔碧城崔公子!”粱徵气不打一处来,“你出身贵戚,杜阁老的高足,锦绣的前程你不要,偏偏要跑去做生意,这些都不说了。你是杜阁老心尖上的人,他宠你,你不怕他杜家,我怕!我今年快六十了,要干到七十岁,顶多再熬个十年,我老家有庄子有地,有乡亲给立的三座牌坊,我不会让皇上让内阁让他杜家再拆了的。崔公子,今天王爷在这里,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你说的这些话,我只当做没听见。如果没有什么事,老朽就告辞了。”

  说完,粱徵正了正自己的紫蟒,躬身到地,起身就要走。

  我凑到崔碧城耳朵边上,悄声说,“他是个老狐狸,他比你精。”

  崔碧城也不说话,他就倚着回廊的雕梁画栋看着粱徵,就在粱徵那胖大的身躯就要跨过回廊的时候,崔碧城忽然轻声说了一句,“粱阁老,您家的那几章法帖买了吧,那样的东西既没有书香世家传代的资格,也没有炫耀的资本,放在家中,白白的占着地方,如果让收藏大家看到了,也白白的丢了您内阁首辅的脸面。”

  粱徵好像没有听到一般,飘然远去,然而崔碧城的声音没有停歇,“明天我送您两张帖子,一个是王羲之的《兰亭》,另外一个……”

  我

  只看见粱徵最后的脚后跟顿了一下,他还是继续走,却似乎没有原先的潇洒。

  崔碧城嘴唇边上有些一丝极淡的诡异,却十足的成竹于胸,“另外一个,是嵇康的《广陵散》……”

  粱徵是个文人,文人就这么点出息,骨子里所谓的清高,比不了这些法帖曲谱。别人和我说过,二十多年前,粱徵看到兰亭序拓本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一纸兰亭,足抵江左千年繁华尚且有余’。他粱徵做官够谨慎了,就这么点文人爱好,还被崔碧城抓个正着。

  如果说刚才崔碧城的唇枪舌剑对粱徵这个老狐狸不能伤及分毫,那么《兰亭》和《广陵散》就像十八层地狱伸出来的锁魂镣铐,套住粱徵,让他永远沉沦于崔碧城的圈套,永世不得超生!

  过了好久,周围的人似乎都已经散去,一轮皎洁的皓月悬于夜空,万籁俱静。

  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才说,“你手中的兰亭广陵散都是真品,那可是你手下那些人钻山打洞,花费巨万给你弄来的人间至宝。你有没有想过,即使有一天大郑亡国了,江山易主,这两样东西的贵重也不会减损一丝一毫。”

  崔碧城斜了我一眼,“承子,你跟那些穷酸文人在一起呆久了,就染上他们那些臭毛病。那些法帖曲谱,再值钱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张纸而已。这个世间还有别那些虚的更值钱的东西,就是掌控人心。太子可以用手中的权势,我可以用金钱。”

  他仰起头,看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

  “我感觉,朝廷中有一伙子人用父亲的事情再试探皇上的意思,还有皇上对崔家的态度。如果我爹的死,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我敢说,不出三个月,我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天夜里,崔碧城的《兰亭》《广陵散》送到了粱徵的府邸。

  第二天,顺天府尹九门提督因治理京畿不善,只是歹徒当街行凶而被免职,交刑部会同大理寺问讯,第三天,他们两个人被扣押在缇骑的诏狱,那里又称‘黄泉路’,有去无回。

  十四天后,嘉王羽澜大婚。

  这天我从王府出来,先去东宫瞧瞧太子,问问他去不去老三家喝喜酒。

  文湛公务繁忙。

  江南几省的奏折像蝗虫一般铺天盖地而来,把他的书房堆砌的水泄不通。文湛从荒草一般的公文中抬起眼睛,笑了笑说,“我就不去了,老三估计也不想让我去。兄弟一场,他大婚,总是喜事,应该舒心喝一盏合卺酒。”

  我被他掐掐摸摸,轻薄了一番,就溜出了东宫。

  出了东宫,我就去留园了。

  我知道老崔最近没这个心思凑热闹,舅妈跟着外公到了南省,舅舅过世的事情老崔都没敢告诉他们,那个事情透着邪乎,雍京这里把消息都压住了,外面的人兴许都不清楚。老崔知道这不是长事,只不过能瞒一时就一时吧。

  我刚进留园,就看见崔碧城正坐在花厅,手指从金线绣的如意结的袖子中些微露出了一点,轻轻抚摸着摆在他面前的一个紫檀盒子,里面放着香。

  听见我进来,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坐,今天茶碗里有你最爱吃的凤凰单纵。”

  我一惊,“呦,你这是怎么了?平时你都藏起来不让人见着的宝贝茶叶,今天怎么舍得拿出来喝了?”

  旁边有几个清俊的小厮捧着银瓶,向一个定窑瓷盆里面倒清水,然后伺候着崔碧城把手洗干净了,崔碧城手持那三柱香,用无根之火点好了,冲着那边舅舅的牌位恭敬的拜了拜,将香穴入香炉,顿时,一阵说不上来的神秘香气袅袅的四散开来。

  我连忙堵住鼻子,“这是什么玩意儿?”

  崔碧城新近的爱宠小厮白凤连忙说,“这是川南外庄掌柜送来的天竺香,是用雪莲提炼的香脂做的,燃起来和紫檀烧的炭一样,没有呛味。川南的雪莲香每年只产十盒,全是上用内造,能得一盒这样的线香,是天大的福分。”

  我看着老崔,“你不会用这个玩意供着舅舅的牌位吧。”

  崔碧城哼了一声,“你也看到了。”

  啪!我一拍桌子,把桌子上的茶盅都给它扫到地上去了,古窑的茶盅摔的粉碎,价值千金的茶水洒了一地,别有一股清香。

  我一把揪住老崔的袖子,“老崔你疯了!你想干什么?太庙供奉我大郑列祖列宗牌位的香都不如这个!你私藏这东西就是僭越,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你还要命不要?”

  崔碧城四平八稳的,让那个白凤出去再沏一壶茶来回来。

  周围没人了,他才对我说,“得了,得了,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我只是怕我爹饿着。我爹死的不明不白的,总不能让他做一个饿死鬼吧。我这就在家里的用,我又没有捧着它在雍京城满大街乱跑。这里没有外人,你不说,别人谁知道?”

  我四下瞄了瞄,拉了把椅子坐在崔碧城的对面,看着他,他不看我,我伸出双手扭住他的脑袋,让他盯着我的眼睛,我严肃的问他,“老崔,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怎么这么信任你这里的人,你凭什么认为他们都对你忠心耿耿,你凭什么这么想?就我这个吃饱了不管事儿的王爷,身边一直有各方打发过来坐探。

  还有……你知道吗,司礼监节制缇骑镇抚司,满天下都是他们的密探,黄瓜就曾经不只一次的对我说过,就连顺天府尹那个号称天字第一号清官的家伙晚上睡那个娘们他都知道,你私底下做的这些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的眼线?”

  我想起来这几天在崔碧城面前很得宠的那个白凤,是崔碧城喜欢的模样,眼睛中透着一股激灵气,可是态度却很恭顺,虽然年纪小,进退有度,言语得当,一点也不像刚进深宅大院,未经调/教的生手,谁敢说他身后干净清白到纤尘不染?

  崔碧城不以为然,只说,“瞒不过的事情太多了,而且我根本没有想过要瞒。这些不用操心,我有我的做法。不过我到有件事情要麻烦你。”

  老崔从他那个华丽的袖子里面拿出来一个东西,是一把刀,长一寸半,薄如蝉翼。

  我瞄了一眼,“怎么连这个你都不认识了?你不是一直在雍京制造局当差,监管冶炼,内廷用的东西你肯定门清。这玩意不是缇骑南镇抚司为了惩治内贼、执行家法用的割喉刀吗?”

  没想到崔碧城却摇头,“不是。我原来也以为这是南镇抚司用的家伙,可是,你看这里。”

  崔碧城翻转手腕,蝉翼刀的后面露出一排锯齿,像野狼的牙。

  他说,“雍京制造局凤化三十年后的冶炼归我管,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模子。三十年,三十一年之后,南镇抚司内裁所用的薄刀,长一寸二,薄如树叶,刀背上镌刻‘南镇抚司’四个字,字字清晰,笔笔分明,和这把刀看起来差别不大,其实大相径庭。”

  我,“那你的意思是?”

  崔碧城,“这把刀也许是南镇抚司的刀,只不过不是凤化三十年之后铸造的。”

  我说,“哦,既然不是近几年造的,那你就对对冶炼局的存档,翻翻之前锻造图。这玩意长的这么难看又好认,很容易找的到。”

  “问题就在这里。”崔碧城纤长的手指捻着那把蝉翼刀像捻着一根绣花针一般,握在手中把玩,“冶炼局没有之前缇骑内用之物的存档。凤化初年到凤化二十年,想必发生了一些大变故。听说,凤化二十年,皇上下旨,秘密处决了所有南镇抚司的人,北镇抚司的人也死的所剩无几了。当时所有存档销毁,所有兵器回炉另造。这事却很隐秘,只有制造局内几任官员和司礼监的人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

  我点头,“那就难怪我不知道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知道不知道的,都一个样。喂,你到底想让我干嘛?”

  崔碧城放佛没有听见我问他,他径自说,“这把刀,拿在手中可以在眨眼之间割断对手的咽喉。扔出去,就算且不断对手的骨头,也能连皮带肉扯伤筋脉,这么好的东西,你们家老爷子怎么不让造了呢?”

  “你问我?”我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怎么知道?”

  “我就没打算你能知道。”崔碧城鼻子一抬,蔑视的看了我一眼,“我这不是让你回宫给我打听打听去吗?”

  我,“打听它做什么,你打算背着我爹偷偷锻造这种东西?”

  崔碧城,“你知道这把刀是什么来历吗?”

  我,“你从哪里淘换来的?不会是在潘家园买古董让人给骗了吧。”

  “不是。”崔碧城难得恭顺说,“这把刀,就是杀死我爹的凶器。”

  “能使用这把刀的人,只有在凤化二十年之前归属于缇骑南镇抚司的人,难道,死了二十多年的鬼魂,重返人间,向人索命吗?”

  他的话,说得我头皮发麻,一股冷气从后脖颈子只冲脑门!

  我砰的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着崔碧城说,“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看着死去舅舅的在天之灵,遵你的旨意,我进宫就是。”

  我从玄武门进的宫,都过了晌午了。

  我打听了一下,我爹正在紫檀经打坐,为三皇子羽澜的婚事敬天祈福。今天又是司礼监的李芳当值,他也陪着我爹在经舍敲打木鱼呢,我找不到我爹,也找不到他,别人我又不想找,所以我在西苑转了一圈,就溜了出来。

  从西苑到东宫费不了多少力气,过了天街,我一转,就拐到东宫,我想到文湛那边弄点吃的。还没有到东宫正门,我却停了一下。

  今天清晨我从这里溜达了一圈出来了,这个时候再过去,会不会让大家我想文湛想的半日不见,如隔三秋呀?

  这样不太好。

  于是我侧身,从红莲池,经过浮屠桥,再转过烟波浩渺的太液池,到了毓正宫后面的那个小庭院。我还在毓正宫读书的时候,总到那里玩,那里白墙黑瓦,翠竹仙草,别有一番情趣。

  这里是太子清修冥想的地方,一般谁都不会在这里。

  我却极喜欢这个园子。

  这里有一片浅水,养着西梵睡莲,还有我当年读书的时候养过的金色肥鱼,和一只好像肥猪一般的长毛胖兔。

  我是翻墙进来的,没有惊动毓正宫的侍卫和柳丛容他们。

  院子中的景色还是那样,却少了几分的萧索。

  我还记得去年,也是在这里,我和文湛初次交/欢,那个时候文湛生猛青涩,一味的强横,把我折腾的死去活来,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跑去西天去涅了槃。

  可是……

  不知怎么了,现在想起来,却没有那种钻心刺骨的疼,反而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像是做了不好的事,藏在心中,既无耻又甜美,让人昏聩。

  我伸出手,轻轻推开芭蕉后面的竹门,却怔住了。

  此时,一阵轻飘放/荡的爱欲呻吟,婉转荡来,丝竹般的轻扬,蜜糖般的甜美,却像最凶险的毒针,直穴心中。

  我的手顿时似有千钧之重。

  挣扎着,我推开了那扇竹门。屋内窗明几净,帷幕挑起,奢华的大檀木床上,一对鸳鸯正抵死缠绵。那名少女似乎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欺花胜雪,婉转承欢。青涩绝美的面庞上似有泪痕,像暮色下带雨海棠,贝齿咬紧绯红色的嘴唇,委屈至极,却依然用纤细的手臂抱紧她身上的那个少年,樱唇中一阵一阵断续的呻吟,“……殿……殿下……”

  即使看不见那个少年的面孔,我也知道他是谁。

  太熟悉了,熟悉到可怕的境地。

  他是——东宫太子文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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