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到101_东宫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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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到101

  87

  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的上元灯节,一共十五天,从饺子爆竹鞭炮,到看花灯吃元宵,从除夕折腾到十五,这年才算过完。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爹一个人窝在西苑念经祈福。

  朝会早就散了,户部也提前多发了一个月的俸银,让在京的官员回家买肉打酒过年。

  除夕那天我,老崔,小莲,黄瓜,居然还有谢孟,我们几个都留在小行宫吃饺子。我看到小莲没事很高兴,他直安慰我说他没事。那天大理寺的人来‘请’人的时候,其实崔碧城已经几乎把那个罗大人‘劝’回去了,是小莲自己愿意和他去大理寺的。

  他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与其让他们提心吊胆的过不好年,还不如一下子查清楚,这下子大家都可以安生过新年了。”

  我,“……”

  虽然小莲来历不明,身世成谜,可我总算还知道一件事,他是个斯文俊秀的有色目血统的漂亮孩子,他不会好像一个雍京痞子一样说话的。

  这话不像他说的,到好像是老崔说的。

  我摸着下巴暗暗琢磨。

  果然,吃饺子的时候我暗自留意了一下,老崔和小莲有时会聊一两句,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老崔把他视若无物了。

  那天我只见过文湛一面,就是开始放烟火的时候。

  我曾经想过去找他,也许我们可以平心静气的说会儿话,当然,也是因为那天晚上的饺子宴实在太丰富,除了羊肉萝卜我没有吃到之外,茄子,小鱼,韭菜,蛎黄,猪肉大葱被我吃的肚子滚圆,我甚至还在五个饺子中吃到了凤化四十年锻造的崭新的铜钱。

  明晃晃的黄铜锻造的,刻字清晰,没有铜锈。这些铜钱都是直接留在户部存档的母钱,是用来做模子铸造天下通行制钱的。我吃到了五个,实在是个好兆头,看样子来年会有好兆头,大吉大利。

  年夜饭上不但有好吃的饺子,还有用陶罐盛的热热的黄桂稠酒,又甜又暖的,好喝极了。一不留神,我就吃了个肚子溜圆。

  我们吃饺子的时候,文湛一直在书房。我看不准谁在那里,可我却看到楚蔷生家的老仆在回廊外面的太湖石旁边站着,裴檀也没走,另外还有几个人,应该是东宫这边的幕府官员。

  看样子他们有正事要做,我很知趣,没有去打扰。

  我拽着崔碧城离开的时候,让柳丛容替我向太子道谢,还从老崔怀中掏出一个大红包递给柳丛容。这不过年了吗,大家都喜庆喜庆。

  我为什么要拽着老崔离开呢?

  其实,诶,说起来这事要大不大,要小也不小。

  老崔得罪了七殿下。

  除夕那天,越筝想要吃莲花糕,那个点心盒子就在他手边,可是他正在吸水烟,不想挪地方,也不想帮越筝拿,于是越筝就想要大伴卫锦过去拿。可是卫锦不小心蹭了一下崔碧城的袖子。

  崔碧城这个人有三个毛病。

  一、洁癖。

  二、他吞云吐雾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主要是他对手中的纸捻控制不好,容易烧着自己,他上次就把手指烧了一个泡。

  三、他不喜欢太监,他认为太监都是王八蛋,但是他本人在雍京制造局当差,接触到的都是雍京大内有品级的,或者江南那边驻外大太监,他不会断自己财路,所以这个讲究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

  四、嗯,那就是,他不喜欢越筝。

  崔碧城一直不喜欢小孩子,尤其不喜欢越筝小肥鸭这样机灵可爱,又有些早熟的小孩子。每次我和老崔说起我七弟,老崔都撇嘴说,“我不喜欢他,小小年纪一脸老相,满嘴名言,一口的之乎者也,好像一个没有忘掉前生就咽气的小怪物!

  太吓人了。

  我说,你们家老爷子总能生下这样的小怪物,当年的三殿下,四殿下,六殿下都是这样,现在这个七殿下也是这样,你们家老爷子他太凄惨了,生这么多儿子没一个让他省心的,下次再生儿子的时候他应该去庙里拜拜……”

  而我可爱的小肥鸭让卫锦在老崔抽水烟的时候给他拿糖果,正犯了老崔的几个忌讳。

  但鉴于越筝的皇子身份,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根本没搭理他,对于一般人来说,也许这样就算了,或者他可以自己去拿这块莲花糕点,可是越筝不一样。

  越筝自从出生就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中,含在舌头尖上,别说根本不搭理他了,就是全心全意去狗腿都还怕他不高兴呢!

  崔碧城不搭理人时候的眼神也很贱!

  他斜睨了越筝和卫锦一眼,就那一眼,就想让人把他暴揍一顿。

  越筝虽然有些早熟,可他毕竟才四岁,即使现在过年他长了一岁,也才虚岁五岁而已。他和老崔这样江湖上混了很多年的老油条简直就没的比。

  卫锦虽然是七殿下的大伴,可他毕竟没有柳丛容的势力,说话也就没那么挺直腰杆。

  他只是抱着越筝有些生气的对崔碧城说,“崔公子,请您把七殿下要的糕点递过来。”

  崔碧城,依然低着头,慢条斯理的抽着他的水烟。

  他根本没有说,其实也不用说了,他算是把越筝给得罪了,这个时候还是黄瓜在旁边赶忙着拿过来装着糕点的木盒子,好歹把越筝哄好了。

  这些是我吃饺子之前发生的事情。

  当时我见文湛在书房很忙,没去打扰他,就让柳丛容给他带话,说我带着我祈王府的大小人等先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又亲了越筝好几下,他的小嘴巴才不那么扁扁的。

  等我终于回到家里面的时候,让黄瓜把屋子摆着大熏炉,烧的热热的,我终于可以平心静气的睡上一大觉啦!

  我认床。

  也不一定非要睡什么水头足的玉石雕花镶床沿,名贵金鱼水中游的黑檀木大床,只要给我一个结实的床,别让我睡着睡着就塌了,再有一床干净舒服的被褥,万事皆足矣。

  这个年过的很安静。

  初四的时候,东宫那边查人送过来一些吃食,有几斤笋干,一只新猎的鹿,四坛子黄桂稠酒,还有四只烧鸡和十斤精细挂面。

  我让黄瓜回了一盒子老崔的作坊新做的点心,还有几斤老崔他们从外面带来的药材。然后东宫又回了一小锦盒药丸,香气四溢,还有一个小药房,说是可以清肺火,消郁结。对我的心疼病有好处。

  我拿着那个小药丸看了半天,吃了一颗,在嘴巴里面也是香香的,比我想象的要好吃的多,于是也就每天一颗慢慢吃起来了。

  我总觉得我和太子的关系好像慢慢好了起来。

  初五,他又送过来好吃的饺子。

  初六,初七,初八这几天,我王府里面每天都有他差人送过来东西,初九那天柳丛容自己来了,带了一个黑檀木盒子,里面是六万两银票。

  柳丛容怕我不收,他一进来就说,“大过年的,王府开销大,多一些银子也好开销,还有,在王府的近卫军都忙了一年了,谢孟将军和风晓笙大人也实心实意的伺候了王爷一年了,怎么也该由王爷赏些什么才好。这是人情。”

  我没崔碧城那么纠结东宫给的银子是不是不能用,柳丛容话音刚落,我就让黄瓜把银票接过去,让他到账房入了账,然后又让厨房准备了一桌好菜,让黄瓜陪着柳丛容吃点酒。

  我没和他们一起吃,我要出门。

  说起来,雍京算出了一件大事。

  楚蔷生要娶老婆了。

  他老婆据说还是三湘名门闺秀,说是他爹给他订的亲事。

  我就纳闷了,他楚蔷生是直隶凉坡人,他娘是大姑娘,没嫁过人,只是给外乡人生娃生的他。楚蔷生出生之后,他爹就一直没回来过,后来他娘很艰辛的做起了皮肉生意,这才把他拉扯大了。

  他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爹?

  去楚蔷生家做客,我照例给他带去了一坛子羊肉卤。

  我骑马刚到楚宅的时候,就看见裴檀刚从楚蔷生那个七扭八拐的胡同走出来,他看见我在外面,也只是匆匆躬身施礼,算是打过招呼。

  等我进内堂,老闵(楚蔷生的老仆)给我端上了香茶,我吃了两块糕饼,暖和了暖和,楚蔷生告诉我,原来裴檀是过来送贺礼的。

  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一些。

  似乎他们之间也就头两年是真的在一起睡过,之后就各走各的了。再后来,似乎就开始变得没什么私交了,不过他们明面上的关系还是不错的,经常一起在东宫走动,参与谋划,设下过圈套,参过人,也整过人,但也彼此帮助,跳过别人给他们挖的大坑。

  用楚蔷生的那句话就是,买卖不在,情谊在。

  今天裴檀知道楚蔷生要娶妻,也专门过来送了贺礼,我的脑子当时有些溜号,要是哪一天我也娶老婆,不知道文湛会不会也过来送贺礼?还是直接把我掐死,让我去转世投胎?

  哪个更像文湛会做的事呢?

  ——“其实,我娘没有做过我爹的生意,我娘生我不是做生意,我爹也不缺女人给他生孩子。我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都是我爹后来娶的夫人生的。”

  楚蔷生坐我对面,一手拿着闻香杯,一边说话。

  我没有穴话,就听他说。

  “我爹是富家子,我爷爷是三湘名流,我爹曾经在清溪书院读过书。

  他年轻的时候喜欢到处玩,当时他是来雍京这边游学的。到了雍京他听说直隶有凉坡那个穷地方,人们做着那样的生意,他只是觉得好奇,就想去看看,然后他就去了,遇到了我娘。

  他和我娘春风一度,留下十两银子之后就回雍京了,我娘当年跟他的时候还没破过身,他是我娘第一个男人,后来我娘又发现她怀孕了,自然就为我爹守着了。再后来,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故事了,我爹一直没回来,我娘就操了贱业,供我读书,等我考中了,她也去了。”

  “我娘一直知道我爹根本就不想回来,她却宁愿相信我爹回来找她的时候掉到村子外面的粪坑里面摔死了。”

  我拉着他的手说,“啊?蔷生,你上回不是说你爹回来找你们的时候掉到山涧里面去了吗?”

  楚蔷生斜了我一眼,嘿,风骚入骨,他说,“这是我娘的原话,我但是怕王爷这样的矜贵人听不得这样的土话,所以婉转了一下说辞。其实王爷您好好想想,如果凉坡那边有山涧,有山有水,桃花流水鳜鱼肥,何至于那么穷?何至于卖儿卖女的,又何苦做那样的营生?”

  我,“……”

  这倒是。

  不过楚蔷生的娘认为他爹掉粪坑的事情,也太那个啥了吧。

  楚蔷生继续说,“原本我没有考中的时候,他们自然不会认我,等我考中了之后,我又一直在雍京做官,去不了湖南那么远的地方,自然和他们也没什么联系。

  这还是去年的时候,祖父去世,我爹掌了家,这才送信过来,说要我认祖归宗,还说给我从小就订了亲事,……我当然知道他这是胡说八道,我不过想着自己也是时候娶妻了,所以这才答应了。承怡,这些都你知道吗?”

  我,“……,我知道。”

  楚蔷生应该娶个老婆定下来了,不然雍京城里,那些门阀贵族家的老家伙每天总想着能把他招赘做女婿孙女婿,楚蔷生也挺烦他们的。那些人既不能得罪,又不能走的太近,每天说话都要拿捏着尺度,日子久了就显得繁杂,等着再出点什么乱子,那就真成了乱麻了。

  楚蔷生自己的事情多,不想再把私事也掺和进来,所幸就依照着他新出炉的亲爹的意思,随便娶了女人过日子算了。

  只是……

  你,裴檀,东宫那群人,老三羽澜,杜家爷俩(杜阁老和杜小阁老),崔碧城也算一个,再加上太子文湛!

  你们一个一个的铜皮铁骨,风里来雨里去的,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好功夫,嘴上刻薄,下笔如刀,城府深不可测,心机构陷于前,落井下石于后。

  旁人动辄被参,被罢,被流放,重则满门抄斩,一家子不得超生。

  哪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嫁给你们,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邪霉。

  可是……

  我忽然觉得自己又开始先吃萝卜淡操心。

  楚蔷生未过三十,当朝宰辅,权倾天下。文章风流,人又长的俊俏,家无高堂需要侍奉,又无兄弟妯娌需要小心相处,就冲着他这个名头,天下就有数不尽的姑娘愿意往火坑里面跳。

  我看楚蔷生,眼眉微微皱起,有些郁郁寡欢。

  我想,他可能又多想了。

  他和他娘从小相依为命,感情很好。

  而且他娘那么命苦。

  等到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他娘却去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样的苦楚,我虽然无法体会,可也知道必定痛彻心扉。

  于是,我又摸了摸他的手,“蔷生,过去的事就别多想了。你现在要什么有什么,等娶了老婆好好过日子,生上一窝秃小子,到时候我再给你一个大大的红包。”

  楚蔷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很赏脸的笑了笑。

  晚上的时候他留我吃饭,也许是他要办喜事了,也许是我送了他几匹老崔在钱塘的作坊制的缂丝做衣料(这玩意比黄金还贵),还有几匹绸缎做被褥,他终于让老闵在一片青菜中给我煮了一只肥鸡。

  我捧着鸡汤几乎要感动的泪流满面了。

  民间有句话很正确。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

  正月十五这天是年假的最后一天,明天天一亮,雍京各衙门又要开始作威作福了。十五这天也是上元灯节,大家赏雪,看花灯,吃元宵。

  我被我爹叫到宫里面看戏。

  听说今年的戏比往年都热闹。

  水镜台旁挂满了花灯,比雍京庙会的熙熙攘攘一点都不差。这天来的人也特别的多,王公贵戚,皇子皇孙皇女,能来的都来的。

  太子自然来了,照例坐在我爹的下手,而他身旁坐的是则是盛装的太子妃!

  储妃杜明鹤,杜小阁老的掌上明珠,美丽逼人,用雍京那些风流才子的话来说,她华美犹如汉赋。

  水镜台上的戏已经开锣。

  可我分明看到了杜明鹤的眼神向我这边看了过来。

  和阿伊拉一样。

  子夜盛开的昙花一般,纤薄,透明,脆弱。

  我的手一颤,手中的酒杯翻落,玉液琼浆撒了一身。

  黄瓜吓的连忙用绸巾替我擦干净。

  等我们这里手忙脚乱的收拾完,我抬眼看太子妃那边,却看到她人已经不见了,像是现在雪大,感到冷,回去加衣,有几位年长的公主已经离席了。

  我想着,可能刚才是自己喝多了,看差了,可没等我的眼神还没有转过来,就看到文湛晦深如海的眼神。

  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若有所思,却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比雪还要冷。

  我忽然觉得呆不下去了。

  我起身告辞,说自己喝多了,想要在御花园后面转一转,现在是家宴,自然是没有人拦着我。黄瓜给我把玄狐皮的披风裹严实了,我就转身下了西楼。虽然我没有再往那边看,可我知道文湛似乎一直盯着我,若有芒刺在背。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这种感觉,我是觉得很难受,好像心口压了一块大石头,瘪的我根本喘不过来气。我想着自己随便走走透透气,然后叫黄瓜过来,也别等戏散了,就让他收拾一下,我们回王府睡觉去。

  可惜也不知道是命定的还是怎么了,我一转过那边的荷塘,就看到储妃斜倚阑干。

  我转身就走,却听见她的声音,淡淡的,有一种特殊的脆弱,“你看到荷花了吗?你听到了吗,它在笑。”

  我感觉冷的发抖。

  我转过身,看着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荷塘,没有一支荷花,惨败的也没有。冰也好,泥也好,枯枝败叶也好,都被今夜的大雪盖住了。

  我眼前就是白茫茫,光秃秃的,根本没有什么荷花。

  我还能再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她披好。

  这个时候,荷塘那边跑过来一个小宫女,边跑还边喊着,“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原来您在这里。药已经煎好了,您该吃药了。”

  我身边杜明鹤的声音很低很低,好像是梦呓一般。

  “你知道它为什么笑吗?

  它拥有世间最华美的丝绸,有价值连城的珠宝……

  所以它很满足,所以它在笑……嘻嘻,它在笑!

  可是,它高兴吗?它喜欢这些吗?……”

  她疯了!!

  原来那个名动雍京,知书达理的杜家小姐,变成了一个疯子。

  我轻轻的揽了一下她的肩头,让她不要再站在荷塘旁边,我们一起慢慢向回走。那个小宫女后面还跟着几个人,我们离他们也越来越近了。

  我觉得这天冷的过分,没有狐皮披风的我被冻得直打哆嗦,雪似乎停住了,可我知道,今天夜里,一定还会有一场大雪。

  在那群人里面我居然看到了太子文湛,他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储妃身边的人似乎都很怕他,都急忙跪下,匍匐在地面上,不敢抬头,不敢说话,只有我和我身后的杜明鹤还站着。

  我想是我刚才看错了。

  杜明鹤和阿伊拉不一样。

  太子妃很美丽,可她的眼神却是空洞的,好像我身后那个白茫茫的荷塘。

  文湛走到我们面前,他没有看我,径直走到杜明鹤身边,很温柔的扯下来杜明鹤的狐皮披风,单手拿着,然后把她推给了旁边的一名白头宫女。

  太子说,“今天的酉时的药煎好了吗?”

  那名白头宫女扶住杜明鹤连忙回答,“启禀殿下,药已经煎好了。”

  太子,“那好,你们伺候太子妃把药喝了就回寝宫安歇去吧,今天夜里冷,别到处乱跑了。”

  那个白头宫女连连说是,然后和别人一起,急忙拥着太子妃离去,似乎晚走一步,就怕招惹太子生气。

  我也想走。

  这座辉煌的宫殿让人窒息。

  可是太子却突然死死的攥住我的手,一下子把我扯到他面前。

  他很冷静,却冷静的让人害怕。

  “怎么,你又看上她了吗?”

  我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我想要甩开他,我想要离开这里,可是怎么也挣脱不了他的控制。

  太子却突然放开了手,把他手中拿着的披风扔到我的脸上。

  “你总是喜欢这些心怀叵测的贱人!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一样!

  不过,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如果你喜欢这个女人,我可以把她送给你!”

  我不说,我们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溜达-论坛

  好像棋盘上,各持一方,楚河汉界,彼此泾渭分明!

  我想告诉文湛,我永远不会爱上你,就是我不想有朝一日变成杜明鹤今天这个样子!

  我和你们不一样。

  我没有铜皮铁骨,我不可能刀枪不入。

  天性如此。

  我没有那么狠心,我不会取舍,我不会谋万世,也不会谋全局,我甚至不可能为了找一个挡箭牌而把自己的终生大事当成一场儿戏!

  我懦弱无能,软弱可欺,只因为,我是有感情的。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子。

  可我终究还是一个人。

  “殿下,您让她安静的过日子吧,我不要她……我谁都不要了……”

  “殿下,您让她安静的过日子吧,我不要她……我谁都不要了……”

  我想着要回西楼叫黄瓜回家,可文湛却有些不依不饶的。

  他扯着我的领子让我看着他。

  “承怡,我知道你恨我,你巴不得这辈子都看不着我才遂了你的意!

  我也知道你讨厌我做的事,你觉得我太狠了,不给别人留余地,我还知道有些事情只要我退半步,或者装作睁眼不见,你就会很高兴!

  可我不能这么做你知道吗?

  你只要把对别人好意的十分之一拿过来看看我,你就会明白,我不能那么做,因为你会得寸进尺!你会可怜她,关心她,然后你会……你会爱上她……”

  我不会

  文湛的嗓子开始沙哑,我的领子却被他攥的越来越紧!

  “承怡,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和女人的感情有那么重要吗?我们之间十多年的感情,为什么就比不了身体上的一夕欢愉?”

  “因为……”

  我的脖子被攥的紧了些,说话有些困难,文湛松了松手劲,我轻声说,“因为,你是我弟弟。”

  闻言,他像是被一桶冰水浇灭的火,松了手,一下子把我推到一旁。

  “我不是你弟弟!原来我认为你不配,……后来,是……”

  说着,他一把扯开了身上的龙袍,指着左面**的胸膛。

  “这里不愿意把你当成哥哥……”

  我和文湛回到西楼已经是三炷香之后的事情了。

  水镜台上流光溢彩,雍京名角用那张画满了油彩的脸,唱着帝王将相和才子佳人永远不变的传奇故事。

  席间端上来一些珍奇的水果。

  黄瓜切楼兰蜜瓜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盘子,因为这个盘子实在太贵重了,所以黄瓜连忙把碎掉的几片瓷器捡起来,说是可以找人用金沙粘合,会比之前没有破碎的盘子更名贵,也更好看。

  我看着这些碎瓷片,古玉一般的质地,莹润透彻的釉胎,前朝名士薛真的手迹,画的是淡淡的远山烟雨。

  这样的瓷盘,就算是黄金修破完整,就算比之前的更加名贵,可是又有什么用?已经不是同样的一件物件了,玉马金堂的贵气把之前的灵秀都消磨的干干净净,只能剩下那一条一条昂贵的裂痕和耀眼的黄金沙。

  已经破碎的瓷盘,已经用黄金粘在一起,也一样还是破碎的。

  我让黄瓜也别管这些东西,让他赶紧收拾一下,我们两个回王府去。他到外面拿我的帽子的时候,我在西楼拐角看到了绿直。

  我一想,现在绿直是司礼监那个大太监中最年轻的一个。

  以后就算当不了司礼监掌印,做个首席秉笔什么肯定没错。这个人年纪轻轻,做事比柳丛容更安静,比黄瓜更缜密,是个人物,再加上他现在又管着御药房,我想他说两句话。

  我拉着他的袖子,先看了看他,看样子他不忙,所以我想先绕一下圈子再说话。

  “绿直呀,这个年过的怎么样?”

  “托王爷福,这年过的好。前天奴婢陪着崔嫔娘娘打牌的时候,娘娘还赏了奴婢十两银子呢。”

  我,“……”

  我几乎无语问苍天呀!

  我娘走的什么狗屎运?最近官运亨通呀。这大过年的,别人都窝在家里斗牌吃酒,只有我娘连着接圣旨,连升好几级!

  从‘崔美人’越过‘才人、婕妤、彩衣、贵人、贵妇’一直升到嫔位!

  这简直比我那个混了十多年还是个七品芝麻官的舅舅强太多了!

  绿直又说,“说道这里还没有恭喜王爷呢。”

  这到也是,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做一个嫔的儿子怎么也比做一个美人的儿子要强一些。

  我说,“同喜,同喜。”

  说着,我拉过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旁,这才小心的问,“绿直,向你问个事儿,你可别张扬出去。”

  绿直看着我,“王爷吩咐奴婢的事,奴婢一定尽量说。”

  我,“别那么严肃,我今天看到储妃了,总觉得她,气色不是太好,说话也有些恍惚,不是装的吧。”

  绿直看着我,认真的摇头道,“不是。”

  “哦。”我说,“你也知道,储妃身份有些特殊,她就在东宫,我怕她装病碍了太子的事。既然她是真病了,你们御药房肯定煎一份她的药汁,绿直,你知道太医院给她开的药方吗?”

  “知道。”

  “你能不能告诉我,都是一些什么药?有没有让病情加重的药物?”

  “没有。储妃是由太医院林若谦林太医亲自切的脉,药也是林太医开的。都是一些凝神静气的药。”

  “哦。”

  我不相信文湛,可我相信林若谦。

  如果说太医院那群王八蛋中还有一个能秉承良心做事的,就只有一个林若谦。他以‘医者父母心’为教条,不理会太医院的那些陈规陋习,做事只凭天理人心,不想什么高官厚禄。所以既然绿直这么说,我相信他们并没有做什么让杜明鹤那个可怜的女子更加凄凉的事情。

  绿直却说,“王爷,既然您想知道储妃的病情,为什么不直接向太子殿下询问?”

  我,“……,这点小事不好去麻烦殿下。”

  绿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左右,见无人,他才说,“其实王爷误会殿下了。储妃的病完全是咎由自取。

  储妃是杜阁老的孙女,身份贵重自然毋庸置疑。可是既然嫁入皇家,自然有皇家的规矩。她错就错在不应该妄想得到太子殿下的宠爱而暗自给太子下青蛾这样狠毒的*药。

  这药极其凶狠,即使是身体强壮的男子也有精泄人亡,更何况当时太子重伤未愈,因为青蛾药性淫邪而使伤情愈加凶险。”

  我一惊,连忙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绿直说,“大约是正月初一那天晚上。幸亏林太医在西郊为冻伤的百姓舍药而没有回老家过年,不然他这一出雍京,太子的病情能挽救几何,尚未可知。”

  “殿下醒过来之后,也不过只是处置了储妃身边的人,她们教唆储妃,本已是犯了宫中大忌,殿下本着杀一儆百的心思就把她们当众杖毙,储妃可能一惊一怕的,就得了失心疯。”

  绿直又加了一句,“要说还是在小行宫那边安全,有裴侯护着,一切安稳。可这正月间,殿下又必须回大内,不然这几日的庆典祭祀,王公大臣们都在,他们人多嘴杂,要是看不到殿下,不定说出什么离间天家父子兄弟的鬼话出来。”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王爷……王爷?”

  啊?

  我一抬头,绿直看着我,笑了笑,“王爷,黄公公过来了,司礼监还有奏折要压印,奴婢先告退了。”

  我一笑,“你去吧,你那是正事,别耽误了。”

  黄瓜把我的帽子拿了过来,又加了一条围脖,那是一条皮毛丰厚的狐狸。

  我想了想就说,“你去那边看看,看太子还在水镜台那边看戏吗?”

  黄瓜说,“不在。殿下一早就走了,奴婢看他脸色有些苍白,可能身体还不太好,所以先回去了。皇上,还有各宫娘娘们都回去了,现在看戏的都是一些从外地来雍京的王公们,皇上不在,他们吃的才香,玩的才爽快。王爷我们也回去吧。”

  我扯着他,“先陪我去趟东宫,我找太子说句话再走。”

  我到东宫看到柳丛容,他说太子没有回来,太子一直在七殿下那边,督导越筝的功课。我把黄瓜留在东宫,自己到祯贵妃这边来找太子。

  幸好,祯贵妃不在,她到皇后那边吃茶聊天去了,越筝的大伴卫锦见我过来,连忙引我进了越筝的书房。我们刚挑起棉帘,就听见越筝读书的声音,等我进来,只看到文湛坐在长书案后面,手中拿着朱砂笔,给越筝批改文章。

  越筝一见我进来,他高兴的就把手中的书本一扔,从座子上爬下来,然后扎开双手冲着我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高兴的大叫,“怡哥哥,怡哥哥,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我的吗?”

  我一把抱起来越筝,在他的脸蛋上亲了好几口。

  这个时候,文湛不说话,他只是安静的放下笔,从书案那边站起来,对卫锦说,“给我倒杯参茶,我去后面看书,等越筝静下心来,再让他来找我。”

  他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我。

  因为今天进宫看戏,所以我身上没有给越筝的小礼物,就把腰间的小荷包拿下来,里面有两颗金梅花,给越筝当抓阄玩。我又让卫锦给越筝端了点心和莲花糕过来吃,这才端起来卫锦要送进后面小藏书阁的参茶。

  “你陪七殿下吃点心吧,这个我送上去就好。”

  然后,我拿着参茶,向后面走上旋梯。

  文湛没有看书。

  他只是安静的坐在二楼的书桌前面,他的耳力很好,我一上旋梯他就知道了。

  见我到了小藏书阁,他就问,“越筝呢?”

  我把参茶放下,然后说,“在下面吃点心。今天十五还要做功课,怪可怜的。”

  文湛,“谁让他生为皇子?这是本分。”

  我知道他不太愿意和我说话,所以每句话都说的不耐烦,毕竟我们刚吵过架。其实我是来道歉的,只是不知道,这么婉转的道歉要怎么开始。

  文湛忽然问我,“你上来做什么?”

  “啊?什么?”

  “你来找越筝,我也避开了,你上来做什么?难道卫锦敢自己偷懒,让你把参茶端给我吗?”

  “不是。”我摆手,“我不是来找越筝的,我是来找你的。刚才我和黄瓜到东宫找你,结果看到柳丛容了,他说你到这边来了,所以我就过来了。”

  “真难得。你到这里居然不是为了看你的心肝宝贝,而是为了我,真让我受宠若惊。”

  如果他的语调没有那么讽刺,我会相信他说的话的。

  一时竟然无语。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无法忍受我站在这里,他问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我问了绿直,关于储妃的事,还有你的伤。我除夕那天晚上回的王府,你在初一就出了那种事,你应该告诉我……”

  “我被人下毒这么严重的事情你为什么不知道?!!别拿你什么都不懂当借口!!你心思细密到连吃个包子都查人家祖宗三代,太子被人刺杀,被人下毒,这些事你为什么会不知道?”

  你你不是强辞夺理吗

  我没有控制密探的权力,我又不是神仙,为什么我应该知道所有的事?

  “再说,就算我告诉你,你会相信吗?”文湛眉毛微微挑起,斜睨着我,讽刺的说,“你根本不会相信我,你会认为那是我假辞狡辩!”

  “我不会……”

  “你会!刚才在荷塘你连问都不问我,就已经认为是我把杜明鹤折腾成那个样子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认为天底下的人都是无辜的,都是不幸的,都是情有可原的,只有我才是那个机关算计,玩弄众人于股掌之上的恶人。”

  我说一句,他堵我一句。

  我心想,也许今天真的不是平静说话的时候。

  我应该改天再来。

  “记得把参茶喝了,我先走了”

  于是我转身就想要走,结果他过来一把扯住我的手腕,咬牙切齿的说,“你给我站住!”

  我站住了,就在他面前。

  他问,“你要去哪里?”

  我只能说,“你别生气了。我先回去,等你气消了再过来。”

  他很认真的看着我,然后才柔声说,“一遇到我,你就只会躲起来吗?平时的伶牙俐齿都哪去了?”

  他的手指把我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然后又垂下来,一下一下,轻轻揉搓着我的耳垂。这是我小时候的习惯,我很喜欢自己搓耳垂,热乎乎,麻酥酥的,很舒服。我的耳朵很软,连束金冠的绸带都挡不住,他们都说,生这样的耳朵,是天生耳根子软,容易听人挑拨,又没有主见,看样子这样的说法还是挺准。

  这就难怪大郑王朝的人热衷算命,抽签和六爻八卦了。

  我抬头看着文湛。

  他才只有十八岁,在平常人家,他正是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那样恣意妄为的年纪。

  他还是一个少年。

  如此的年轻,对于他将要面对的千钧重担来说,他年轻到近似残酷的地步。

  “其实你能来我很高兴,你居然知道错怪我了,居然主动过来找我,上一次你这么做,似乎还是很多年的事了”

  他就这么一下一下的轻轻的揉搓着我的耳朵,在我的耳朵红红热热的时候,他忽然凑了过来,在我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承怡,我们和好吧。”

  啊?

  我想了想,于是点了点头。

  “好的。”

  我只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竟然有些感伤。

  89太子番外

  1、

  元熙五年,正月初三。

  年轻的元熙帝文湛今年只有二十三岁,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变的苍老,其实他非常年轻,他的岁数相对于帝座的那片江山而言,他年轻的令人有些心酸。

  不过,没有人敢去同情他。

  有种人,像是天生就应该坐在帝座上俯瞰众生的,他的父皇是这样的人,他也是。他们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野望,要把九州万方一手掌控,容不下半分变数。

  可是,这个世间似乎还有另外一只手,躲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翻云覆雨。

  他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把那只手,叫做命运。

  正月初三的雍京下了一场薄雪,从云山行宫的金顶向外望去,整个雍京城笼罩在一片安宁祥和当中。元熙帝望着暮霭有些出神,这时,从枫林小路那边走过来的一个人,身穿着高品级太监的服色,元熙帝侧眼看了一下,是司礼监如今的首席秉笔大太监,黄枞菖。

  黄枞菖托着一个木盘子,上面放着一摞奏折,走过来,先跪下施礼,然后规规矩矩的站起来,把那个木盘子放在元熙帝面前的书案上,这才说,“陛下,这些是新送过来的折子,司礼监已经压了印,柳丛容让奴婢赶紧给陛下送到行宫,面呈御览。”

  元熙帝有些走神。

  他忽然想起来面前这个人模狗样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原先还有个非常土气的小名,叫黄瓜。

  ……黄瓜,是那个人给起的名字……

  那个人,已经离开了很多年了。

  五年,三个月,十八天。

  他记的清清楚楚。

  那天晚上他们为了什么争执,元熙帝都忘记了,只记得那天晚上雍京城下了暴雨,东宫大殿顶上的黑色琉璃瓦都被砸的霹雳巴拉的。

  他们在吵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闭目无语的样子,疲惫的神情,以及断然离去的背影。

  而他自己冲着那个背影喊了什么?

  ……

  ——承怡,你敢走?你要是走了,这辈子就不要再回来了!!

  他当时气坏了,可是,一语成箴,承怡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已经离开了五年,三个月,又十八天。

  元熙帝闭了一下眼睛。

  他又开始想不好的事情了。

  他不能这样。

  这样会把他压垮的。

  他想,自己应该想一些有趣的往事。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最有趣的往事就是他们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都是小毛头,虽然自己非常俊,可是那个人也不难看。只是很懒散,好像一只在太阳下面偷懒的猫咪。

  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还是在中宫,那个时候父皇传旨,让皇长子进毓正宫陪太子读书。

  母后很不高兴。

  她说,“他有什么资格进毓正宫读书?那件洗衣奴贱妇的儿子,只配在冷宫里面,慢慢死去。太子,你要记住你自己的身份,那个人不配做你的兄长。对你来说,他是奴仆,是狗,是马匹。可以任你驱使,这是他的福气,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活下去。”

  年幼的太子知道这个皇长子,还有他出身低贱的母亲。他的母亲崔美人是屠夫的女儿,洗衣的奴婢,只因为父皇年轻时候一时酒醉,留下的孽根。母后很讨厌他,并不是因为他的母亲得宠或者不得宠,其实另外有原因,那里无关爱情。

  曾经有一派敌对势力的大臣,想要借用古法,威逼父皇立皇长子为储君。

  虽然到最后,那些大臣被罢官,被抄家,甚至被杀头。

  可是母后还是无法原谅。

  母后不允许这样的威胁存在。

  他不允许,后宫其他皇子有问鼎帝位的可能。

  他也是。

  储君之位是他的,将来帝位也是他的。

  他不允许有人僭越。

  年幼的太子曾经打定主意要在毓正宫教训这个所谓的‘兄长’,结果一切竟然是如此的出人意料。

  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所有的事情都乱了。

  ……

  90太子番外

  2、

  第一天送那个皇长子来毓正宫的是司礼监的李芳。李芳不是一般人,他是内廷的掌印大太监,大内数万太监的第一把交椅,他亲自把人送过来,也就明摆着说出了皇上的心意。

  皇上是有意维护这个不起眼的皇长子,虽然他自己把这个儿子遗忘了九年多。

  皇长子承怡是被李芳拖着来的。

  一个孩子哭喊的声音,“我不去!我不去!我要睡觉!现在天还没亮呢,我要睡觉!”

  然后就是李芳有些无奈的劝告,“大殿下听话,您再这么闹,不但皇上不高兴,就是崔娘娘也面上无光。”

  承怡拉着李芳的袖子说,“崔娘娘?我娘吗?我娘面上有光,她今天早上刚抹了公公您让人送过来的杏仁膏,面皮光着呢!好像冬天御膳房冻起来的猪油!她很喜欢,一直说要感谢您你,她要请您吃糖果。”

  李芳闻言,只能无奈的笑了笑,也不会再责怪那个孩子。

  那是年幼的太子第一次知道,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即使在你面前假辞狡辩,东拉西扯,可你却不忍心责怪他。承怡就是那样的人。

  承怡刚到毓正宫的时候很不好受。他虽然是年纪最长的皇子,可他一出生就被皇帝丢弃在只比冷宫稍微好一点点的西宫小角落里面,疏于管教,没有看过多少书,功课自然跟不上。

  毓正宫的讲学学士多是翰林出身,世家子弟,眼界极高。他们看不上这个出身低微的大皇子,所以有的时候就刻意刁难。

  诸如上来就让他读《尚书》,可是那个时候承怡连一个字都认不全。

  承怡很郁闷,他用两根手指把书本倒着拿着,然后开口念叨,“我今天到你家,专跟你妈睡,你妈是个狐狸精你爹是乌龟!”

  他说的是不知道从哪里学回来的污言秽语,直接把侍读学士气的手指颤抖的指着他,连着说了三个‘你!你!你!!……你竟然说出如此污秽之语,你……’

  然后就听见承怡啊的尖叫一声,大哭起来。

  “李芳,李芳!!他欺负我!!”

  然后就乱扔东西,撒泼,还满地打滚。

  文湛那个时候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些小小的羡慕。

  他居然,也想那样恣意放纵一回。

  可他能做的,只是端坐在太子位子上,合上书本,安静的坐着,看着他们如何的束手无策。

  李芳派过来伺候的小太监不敢管,别人热的看热闹。

  毓正宫乱成一团了。

  终于四殿下青苏的大伴看不下去了,他去把太子太傅,内阁大学士杜皬杜阁楼给请过来了。杜阁老不容分说用戒尺打了承怡的手心,第二天承怡告病说自己手残废了,第三天,杜阁老去西苑的时候让人用打鸟的弹弓在脑门上打了一个大包。

  文湛知道,那个陌生的大皇兄,打弹弓,打的却极准。

  毓正宫来了一个天魔星。

  无数人到皇上面前告状,可是都没有回音。大皇子依然在毓正宫读书,他甚至已经是太子的伴读了。再后来,无论谁去告状,李芳都在后面挺着,然后皇上一句淡淡的“小孩子性情,无伤大雅”算是打破了所有人的期待。

  侍读学士们不敢再管了,大皇子乐得逍遥。

  每天非要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在侍读学士马刀一般方正严谨笔直的眼神中,他打着哈欠,绕过太子坐的正座,走到那边一角,属于他的书桌。

  就在承怡想要把太傅杜皬那半花白的胡子揪下来一撮做毛笔的时候,被杜皬赶出毓正宫,从此不再正眼瞧他一眼。

  承怡每天都来毓正宫坐着,轮到杜皬讲学的时候,他就到外面喂他的那些宠物。有胖兔,金鱼,鹦鹉,小松鼠,还有一只刺猬。

  那些侍读学士都知道文人容易得罪,这个出身低贱的皇子不容易得罪。文人有脸皮的,扯破了谁也不好过,可是这个皇子是没有脸皮的,撒泼打滚向皇帝告状,他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侍读学士不找他麻烦了,可是同在毓正宫读书的皇子们却有些不甘心。同样都是皇帝的儿子,为什么只有那个出身最低贱的皇长子可以得到父皇的庇护?

  而他们呢?

  别说把侍读学士骂的直接背过气去,就是惹侍读学士不高兴,轻则面壁抄写尚书,重则打手板。

  于是那天下课的时候,四皇子青苏拿了一本《格物致知》走到角落的书桌前,阴阳怪气的对承怡说,“大皇兄,那天听你念书很好听,你也给我念一篇,好不好?”

  承怡正在收拾墨盒,没搭理他。

  青苏一把抢走承怡的砚台,跑开了,高高举起。

  “大皇兄,你要是念对了这篇格竹,我就把砚台还给你,不过我们先说好,你可不要乱念书哦,不然父皇知道你骂他,你骂我母妃,你可要倒霉的哦。”

  承怡撇了他一眼,只是说,“如果太子殿下喜欢那个砚台,送给你好了。”

  文湛一直在那边的椅子上坐着,闻言向这边看了看。

  而青苏直接青了脸。

  青苏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我不是太子。”

  承怡,“咦?你不是太子?我看你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我还以为你是太子哩。对不住,对不住,既然你不是太子,那你是哪位?”

  说完,他根本就不想听青苏回答,直接打了哈欠,卷了包袱皮,回去吃炖肉了。

  那个时候,文湛以为,承怡根本就不知道,究竟谁才是太子。

  承怡总是最后一个到毓正宫,下课却是第一个冲出去,带着他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皮,像风卷残云一般,从文湛面前跑回去。

  大家气的牙根痒痒,可是皇后却非常高兴。

  “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崔美人那样的女人,只能生这样不争气的儿子。”

  他是一个又撒泼,又无赖的皇子,可文湛不知怎么了,总是有些羡慕他。

  原本以为,他们一生都不会有什么交情,原本以为,他这个大皇兄会冤枉的死于后宫的绝杀,或者寂寥的死在自己贫瘠的封地上,可是命运却偏偏把他们搅在了一起。

  可能是皇后怀着文湛的时候曾经被人暗算,下过堕胎药。虽然文湛是平平安安的出生了,可是牙齿却不是太好。牙很软,而且经常还会肿,肿了之后就会很疼。太医局在后宫当差都有自己的一定之规。有些事情,做的好了,是本分,做的不好,那就是罪责。

  太子牙疼,这样的事情不大不小,尽心治就好了。治的好了,那是他们应该的,治的不好,那也没有办法,谁让太子从娘胎里面出来就带着这个毛病?

  要是下了猛药去用心治,万一把太子治出个什么好歹来,那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

  于是,太子的牙一直疼着,药也一直吃着,脸却一直肿着。

  毓正宫的功课安排的特别满,就好像凤化二十四年间官窑烧纸的青花瓷,画的满满的,没有一点缝隙。唯一的假期就是冬至那天下午,可是休半天。大家都会去吃饺子。

  太子却独自在毓正宫读书。

  那天,他正在看《资治通鉴》的时候,忽然感觉门开了,从那边探头探脑出来一个小脑袋。头发照例软软乱乱的,模样特别清秀,像一个女孩儿似的,眼睛水亮亮的,笑起来很好看,可惜,眼睛下面却有一颗痣,听说,那个叫做泪痣,用泪痣的人,一生会流很多眼泪的。

  正是承怡。

  其实,如果他不说话,不撒泼,不骂人的时候,他显得又文静又秀气。

  他探了探头,左右看了看,又直接跳了进来,跑到文湛书桌前面,手中拿着一个小瓷瓶,放在文湛的书桌上。

  “给你,这是治疗牙疼的药,我让我表哥配的,他认识一个大夫非常好,配的药也好,你试试吧。”

  当时文湛差点笑出来。

  这么明目张胆的给他药,他就不怕被别人利用,栽赃陷害吗?

  不说别的,只他太子今天如果说自己不舒服是因为用了皇长子的药,那么皇长子有可能被废为庶人,崔美人外加崔美人一家都会被牵连,从此永不翻身!

  “你不要吗?哦,对哦,李芳告诉我,你是太子,用的东西,吃的东西都要让别人先验过的。这药我已经用过一瓶了,你看!”

  说完,承怡还把自己的嘴巴拉开,露出一口小白牙,和粉色健康的牙龈。

  “我原来这里有个泡,很疼很疼,用了不到三天就下去了。你看,你看,就在这里!”

  说着,承怡还用手指点点那边。

  文湛拿过去药,却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是太子?”

  “六弟是太子!这是李芳告诉我的,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青苏,我还知道他娘很美,当时我没空和他闲扯,故意说我不认识他,那是气他的。好了,我要回去了,我娘等我回去吃饺子,记得擦药哦。我先走了。”

  说着,他就蹦蹦跳跳的走了,好像一只小兔子。

  文湛看着书桌上的小瓷瓶笑着,却随手扔了。

  别人的东西,他从来不用。

  91太子番外

  3、

  往后的日子似乎过的很平淡。

  承怡没有再去麻烦文湛,他反而和一心只想着参禅修佛的二皇子非常投缘。他们一起上课,一起聊天,中午各宫小太监来送饭菜的时候他们两个也在一起吃。二皇子要修佛,所以只能吃素,承怡爱吃红烧肉,而且他的红烧肉都是崔美人亲手烧的,不是御膳房出的,所以格外的香甜。

  二皇子毕竟年幼,对佛祖的诚心还不够抵御一块红烧肉的诱惑,可是他母妃派来的小太监就在眼前,眼定定的看着他,他也不敢随便夹承怡碗中的肥肉,于是只能沉默的吃着自己的素斋,一不小心,米饭卡在脖子里面,咳咳咳,等到大家手忙脚乱的拍前胸,打后背的帮他顺过气来,那粒饭粒就从他鼻孔里面钻出来了。

  二皇子的娘亲吓坏了,勒令二皇子不能再和承怡在一起玩,连吃饭都不让在一起了。

  承怡很郁闷。

  承怡是个爱热闹的人,他的母亲崔美人原先不得势,其实现在也一样,不过原先更郁闷一些,他在西宫小角落的时候,没有人待见他,连太监宫女都冷落他们,不过最后承怡总是能攒一群人跟他玩,不管那些人是不是刚开始看不起他。

  其实他不是很在乎别人对他怎么样。

  这不,那天春分,大家照例都散了,只有文湛留在毓正宫继续读书,他也照例牙疼。不过幼小的太子已经学会忍耐,他以为别人根本看不出来。

  不一会儿,从门外又探出个小脑袋。

  又是承怡。

  头发照例是乱乱的,额上还有汗,看样子是在花园里面上房爬树打鸟玩累了,跑回毓正宫喝口水,然后再跑回去找崔美人吃饭。

  承怡跑过来,指着文湛笑,“哈哈,牙又疼了吧。”

  说完,又拿出来一个小瓷瓶放在文湛的书桌上。

  “我看到你把那个瓶子扔掉了,是害怕药膏苦吗?呃,是有点苦,我让表哥又加了点薄荷和甘草,这试试这瓶?”

  见文湛看着他,他马上又扯着自己的小嘴巴,露出一口小白牙。

  “看,我也替你试了试这个,只苦这么一点点……”

  说着还用手指摆出那么一**的距离。

  文湛又看着他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牙疼?”

  “因为你一牙疼就会看只会搬石头砸大缸那个司马光写的《资治通鉴》。哦,又晚了,我得赶紧走,今天我娘做了肉饼等我回去,我先开溜了,记得抹药膏哦!”

  说完,他又从文湛面前风卷残云一般的跑掉了。

  那个时候文湛知道,其实承怡非常聪明,心思也细。

  更重要的是,这些不是他故意为之,而是他的本性。

  只要他愿意,他似乎可以洞察一切。

  不过,他还有一点和别人不一样,只要他不在意的事情,或者不在意的人,他就会完全忽略,就当世间从来没有这么个人,比如他从来记不住三殿下羽澜的名字,并且三番四次把他和五殿下搞混了。

  那一天,羽澜在第五次说自己是老三而不是老五的时候,承怡来了一句,“天呀,你们为什么长的一个样子?你们两个是兄弟吗?”

  别人都无话可说了。

  老三和老五的相貌有很大区别,他们并非一母所出,任何人都不会把他们搞混了,只出了承怡,再说,在毓正宫读书的皇子们,谁和谁是兄弟,谁和谁又不是兄弟?

  很多年后,当承怡不再时刻看着文湛,记不住他的生日在端午那天出去鬼混,不知道他遇刺受重伤,不知道他恨不得撕碎了小莲而在他面前和小莲亲亲我我,每天和他穴科打诨,拒人于千里之外,太子从生死关前闯过来,刚睡一会,可一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承怡教唆柳丛容给他偷令牌好去救小莲时,太子会心如刀绞。

  因为他知道,承怡做的这些事情不是故意气他。

  而是……

  他根本已经不再在乎他了。

  那个时候,文湛在承怡心中已经面孔模糊到快要和路人一样了。

  更可怕的是,太子知道,那些不是承怡故意的,而只是他的本性而已。

  因为,他的心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不过,那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六岁的太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失去。

  年幼的太子这次难得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小瓶,嗯,官窑烧的青花瓶,然后又扔掉了。

  他还是不用别人的东西。

  92太子番外

  4、

  二皇子的亲娘要带他到很远的地方修佛,而皇妃自己也要了却尘缘,坠入空门,美其名曰‘为国祈福’。皇上摆出了盛大的依仗相送,并且相当恰到好处的表现出雍容华贵,和对皇妃‘为国献身’的钦佩,感激以及依依不舍之情。

  颇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的凄凉。

  就是众位大臣看了,都不免落泪,还默念着——多情自古伤离别……

  太子还是沉默不语,当然,也许因为他实在太小了……才六岁。

  今天的日子勉强算是个庆典,雍京在京官员、护国寺的大和尚们,全部到齐,跪在雍京南门郊外,恭送二皇子、皇妃去参悟佛法,护佑大郑。

  太子自然也在,他作为储君必须到场。

  那天,文湛就站在凤化帝的銮舆旁边,小小的个头,好像一个小蘑菇。

  他本来有些百无聊赖的,不过他看到离人群很远的地方的一个小脑袋的时候,他忽然有些一丝兴趣。

  那是承怡,他悄悄的跑出来,也来送二皇子和皇妃了。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也许因为他没有穿皇子的服色,也没有带依仗(文湛一直怀疑,身为洗衣女奴生的庶出皇子,是否有依仗),而且,他好像也没有想要惊动任何人。

  那天,似乎只有文湛看到他了。

  从那天之后,承怡似乎有些不开心。他上课的时候也不会调皮捣乱了,虽然来的还是很晚,不过只是默默的从书房后门悄悄进来,走到角落的书桌,安静的坐下。他也不再怪言怪语的讽刺老三,老四和老五。其实老五挺老实的,就是他总跟在老四后面,装腔作势。

  更让太子惊讶的是,他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哥哥竟然开始认真的读书写字了,要不是后来他问了皇上一个怪问题,让皇后听到了,皇后还以为大皇子脱胎换骨了。

  ——“父皇,为什么你要把二弟的娘送给那些大和尚们做老婆?连带着把二弟也送给人家做儿子?这娶老婆生儿子就好像是父皇你买了地,你自己耕种,累死累活,气喘如牛,好不容易耕了地,撒了种子,结出瓜果梨桃,自己还没有享受几天呢却送给别人了……”

  原来在他心中,做尼姑就是于和尚成双成对。

  皇上当时正在喝茶,一口水呛到嗓子里面,茶水泼到脚下,吓得李芳连忙拍皇上的后背,一直追问,用不用唤太医过来。

  皇上气的指着承怡直骂,“不肖子,赶紧下去,朕今天不要看到你!你明天晚上再过来吃点心。”

  可是,承怡还是不高兴。

  后来文湛才知道,承怡不高兴的是二皇子离开了。他喜欢热闹,他喜欢一群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生活着,他不喜欢有人离开,即使那个人其实他也不是怎么太喜欢。

  他不喜欢人聚人散。

  他也不明白,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

  已经到了暮春。

  晚上,文湛照例读书读到很晚,他发现自己的书桌旁边不知被谁悄悄放了一个小瓶,他难得拿过来,打开盖子闻了闻,一股很浓郁的薄荷味道冲了出来,草药的味道完全被压住了。

  是改良过的小药膏。

  又是承怡悄悄放过来的。

  那天,自从文湛第二次把药瓶扔到之后,承怡就悄悄的给他送药瓶,每次的味道都不一样,似乎越来越好闻,苦味和药味都没有了,虽然他还是没有用那个药膏。只是,那天晚上文湛走出去,他看到满院子盛开的牡丹,他忽然在牡丹下面看到一株小草,他走过去,蹲下来,看着那个小草,伸手摸了摸,然后一把掐断它的根,把它揪了起来!

  他觉得承怡就好像这株小草。

  虽然不起眼,却柔柔,嫩嫩的,血肉鲜活,却脆弱异常。

  让他受伤很容易,让他死也很容易。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成为他的敌人?

  ……

  也许,从时候起,他防备的心就开始慢慢松懈了起来。

  93太子番外

  5、

  夏天开始,承怡似乎又活泼了起来。

  文湛照例还是牙疼,只是没有人给他送药了。

  有一天,当文湛只喝了一小碗燕窝粥,就抱着他的《资治通鉴》第七十七卷,魏纪九,高贵相公下甘露元年(丙子),慢慢走到毓正宫的书房,一进去,就看到承怡抱着一个小篮子,里面都是他心爱的糕饼——白莲糕,酥皮虾饺,苹果馅饼,桃酥,淮山糕,和萝卜饼。

  承怡就坐在太子的座椅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翻着太子摆在书桌上的东西,手指上还沾着点心渣。

  年幼的太子很不高兴。

  非常不高兴。

  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书,不喜欢别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些什么,这不是别人教给他的,这也是他的本性。

  承怡把手指上的点心渣舔干净后,就把书页翻了回去。

  他双手捧着脸颊,笑的眯眯眼,对着太子说,“昨天我娘给我讲了个故事,她说,在她还没有进宫的时候就住在一个小山村里面,那里山清水秀的,有一个湖面,有人在湖面上钓鱼。但是他们钓鱼的运气不太好,用吊钩钓鱼每天只能吃一条鱼,还要全家大小分着吃,我常想,如果他们一下子能打多些鱼就好了,我娘也这样说,她说,她家乡的人也是,于是,大家只在不太饿的时候钓鱼,如果实在饿的慌的时候,他们一般会在湖面旁边的小溪中拦着一条泥坝,还带着硫磺,硝石什么的一起去河边。知道为什么吗?”

  承怡嘿嘿笑了两声,“因为人们饿肚子的时候耐心不好,钓不上鱼来就要用土法子炸鱼了,我现在也是!”

  他一把抓过年幼的太子,那边手中变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治牙疼的小药膏。

  “我的耐心也不好,我说,你这个小孩真别扭,我都换了十次配方了,我表哥都然我磨烦了,你还是怕药膏苦不想用,真是……”

  对于小小的承怡来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太子六弟这样的小孩。

  他长的真漂亮,粉雕玉琢的,和一个玉人一样。

  就算是以长相好而得到父皇宠爱的四皇子也不能和文湛比。

  不知道为什么,承怡总是觉得四皇子青苏长的有些杂,就好像是没有切整齐就被剁乱做包子馅的白菜帮子。

  可文湛的样子……怎么说呢,就好像是一个做的最精致,最可爱的,新鲜出炉的小笼包!!

  承怡很喜欢他。

  但是他不喜欢文湛的性子。

  实在太古怪了!

  于是他抓过文湛,自己比他大四岁,个头要高一些,他就蹲下来,把小瓷瓶盖子打开,又扯了扯年幼太子脸颊,笑的好像一个白痴。

  然后他小心用手指挖了一点药膏,分开小太子的嘴巴,一点一点用心的抹在小太子的牙床上。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文湛对于自己竟然让这个白痴哥哥用吃过点心的手指给自己的嘴巴里面抹药膏。

  这是在太奇怪了。

  而且……药膏凉凉的,还有甘草的甜味,牙床肿肿疼疼的感觉都消失了,很舒服……

  承怡小心翼翼的擦着药膏,他看着小太子用黑丢丢的眼睛看着他,看不出情绪,他郁闷的问他,“很苦吗?为什么你一脸的不高兴?”

  小太子斜睨了他一眼,口齿不清的说,“下次记得,替我上药之前先洗手。我可不想吃到你舔点心渣的口水……”

  砰!

  承怡用手指敲了小太子脑门一个暴栗!

  那以后呢,年轻的皇帝记不起来了,明明是那么快乐的日子,可为什么会被忘记呢?

  他只记得自己多了一个小陪读,每天都在一起,承怡每天给他上药膏,还拿出来他最心爱的,从御膳房偷出来的点心和他一起吃。承怡怕他吃多了甜蜜的东西牙又开始疼痛,所以只偷一些类似南瓜饼,淮山糕什么的,不那么甜的点心过来给他吃。

  其实,那个时候,年幼的太子一直没有告诉他这个白痴哥哥,只要他想吃点心,御膳房肯定会全心全意的巴结,送过来最精美,最好吃,最新鲜的点心,根本不用去御膳房去偷。

  他没有说,因为他觉得,承怡偷过来的点心,为什么比御膳房奉上的点心好吃那么多呢?

  年轻的皇帝看着眼前的黄枞菖。

  有条不紊的倒茶,整理皇帝的书案,笔墨,还有给那些奏折压印。

  司礼监的首席秉笔,内廷几万太监第二把椅子,手下管着缇骑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密探遍布雍京以及天下九州。

  这样的人……

  如果不是他本人管着这些太监管的严苛,只让他们做一些他想让他们做的事情,而不随便把他们放出去干扰朝政,像黄枞菖这样的人,就说他权倾天下也不为过。

  年轻的皇帝却忽然记起来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见黄枞菖的样子,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整天那就知道哭鼻子的小萝卜头。

  那年夏天,宫里面新选了一批小太监,都是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有贫苦人家卖进皇宫的孩子,也有罪臣之子入宫为奴。

  不知道为什么,承怡从这些小萝卜头里面拣了两个小萝卜头出来。

  黄瓜和柳芽。

  这名字都是承怡给起的。

  黄瓜叫黄瓜,因为他被承怡看到他喜欢吃黄瓜,柳芽叫柳芽,因为他姓柳,而承怡给他起的名字就是柳芽、柳芽芽,他只能从里面选,于是他选了柳芽这个名字。

  有两个小萝卜头,承怡下课跑的就更快了。

  一下课,他话都没来得及和太子说一句,就卷着他的包袱皮从太子面前风卷残云一般跑过去了。

  太子忽然感觉很不高兴。

  再后来,内阁为了选几个以后能在司礼监伺候笔墨的人,他们专门挑选了十个聪明伶俐的小太监进毓正宫读书。

  黄瓜和柳芽都来了。

  这些小太监可不是皇子,他们没那么娇贵。侍读学士更不用看他们的脸色,因为他们不但不敢撒泼,不敢像皇帝告刁状,就算是死在毓正宫,内阁和司礼监也不会说什么的。

  所以,他们一旦写字写的不好,书背不下来就要挨打,不是打手板,而是真正的杖责。

  那一次,黄瓜被打了,柳芽把他背了回去,这可把承怡气坏了。他马上跑到毓正宫找那个打黄瓜的侍读学士算账,结果内阁的几个大学士都在,他们一看事情不好收拾,最后只能把皇帝请了过来。

  皇帝这次不但没有帮承怡,还把他教训了一顿,说什么他堂堂一个皇子整天和小太监厮混在一起,简直不像话!他把承怡骂的劈头盖脸的,文湛以为承怡又要哭鼻子,可奇怪的是,这次承怡就那么直挺挺的跪着,既不说他错了,也不哭泣,气的皇帝说,如果他不知道错了,他就这么一直跪着!

  然后,承怡跪了三天三夜,谁劝都没有用,一直到他跪晕过去。

  那个时候,文湛才知道,其实他这个白痴哥哥,没有那么柔柔的,弱弱的,虽然他知道,承怡还是很脆弱。

  那天之后,本来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的承怡每次都打折哈欠,被黄瓜和柳芽拉着走到毓正宫。承怡不再睡懒觉,因为他怕黄瓜和柳芽在毓正宫受气。

  年幼的太子很讨厌他们。

  他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就是那种,他最心爱的书,被别人借走了,随意乱写乱画那种感觉,很不舒服!

  那天,一下课,承怡又照例抱着他装满了点心和糖果的包袱皮要跑走,结果被太子叫来的两个东宫小太监拉住了,不让他回去。

  太子美其名曰,到东宫吃点心。

  承怡很不高兴。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吃太子的点心。

  因为那天好像是柳芽和黄瓜又挨打了。

  可是东宫的小太监似乎都有十五、六岁,他们对付一个十岁的孩子,力气上还是很绰绰有余。

  承怡被他们拉着动不了,他更不想吃点心了。

  文湛不生气,他稚嫩的声音说,“你可以看着我吃。”

  承怡很生气,他一气之下踢了那两个拉着他的小太监,然后指着太子说,“你太讨厌了,我以后都不会搭理你了……”

  说完就跑掉了。

  那天,年幼的太子什么都没有吃,虽然他面前的桌子上,布满了珍馐佳肴。

  他们之间谁也不理谁,一直到那年夏末,有人买通了太子的大伴,妄图毒杀太子,是承怡最先发现不对劲的,他看着太子喝了茶水,眼神涣散,他不顾一切的大叫终于引来了近卫军,斩杀了那个想要在太子和大皇子身上再补上两刀的东宫总管大太监。

  那个时候,承怡身上也有伤,可他一直抱着幼小的太子,一直抱着他,知道太医到了,给文湛喂了药,一直说太子安好,太子已经无恙了,承怡才松开手,却忽然大哭,“是我不好,我以后都不会不理睬你了,你刚才的样子吓死我了……呜呜……”

  太子很奇怪。

  为什么,他比他哭的更像一个受伤的孩子?

  太子对于背叛,暗杀这样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这次的事情中,他唯一感觉到郁闷的是,他的大伴,那个从小一直伺候他的人,居然被人用一个女表子,一万两银子收买,他感觉到不可思议!

  如果那个人背叛他的代价是十个女表子,十万两黄金,那么他可以赦免他在世间的一切罪过,并且给他立块墓碑,可惜,他的眼界就这么短,那么,他就只能被葬在乱坟岗,被野狗和乌鸦分食。

  太子却很开心。

  因为承怡又和他说话了,并且还有些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怕他生气,还怕他伤心。

  那年夏末,承怡来东宫找文湛玩,看到他因为中毒躺在床上有些苍白的脸很难过,就用力的把他背了起来。

  他水亮亮的眼睛看着文湛,“我带你出去看看花吧,御花园的花开得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的,不要再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那天夏天,承怡会抱着他,坐在御花园的长椅上,天空很清澈,空气中还有花香,点心的香气。承怡瘦瘦的手臂会环绕着他,让他感觉有些凉凉的温柔。

  太子喜欢承怡抱着他。

  可是……

  他却有些莫名的害怕。

  承怡的怀抱很舒服,很温柔,却很脆弱。就好像夏末的美丽,虽然繁花似锦,夜色如酒,却是绸色已尽,秋凉已致。

  他的怀抱,没有那么深沉,没有那么宽旷,没有那么九死无悔!

  随时可以消逝一般。

  可是,太子还是喜欢他抱着他。

  他会说……

  ——怡哥哥,那个南瓜饼很好吃,再给我一块。

  年轻的皇帝,又看了看眼前的黄枞菖,而黄枞菖却在有条不紊的磨墨。

  文湛想,留着黄枞菖在身边,是因为,觉得只要他在这里,那个人就不会离开太远,太久。

  结果……

  他却错了。

  他们之间有很多次都几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年轻的皇帝自己知道,自己每次说出来的话,都不只是吓唬承怡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真的可以杀掉崔美人,杀掉承怡喜欢的女人,甚至直接杀掉承怡!

  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做的出来这些事情的。

  他知道,承怡也明白。

  某些时候,承怡比他自己更加明白他自己。

  只是……

  有些事情,承怡不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

  他知道承怡恨他,他都知道,只是,每次看到承怡,每次感觉到承怡对他那一点点的心软,他总是在想,是不是,再多等一天,承怡就会重新喜欢上他,就像很多年前那样,承怡会过来道歉,承怡会重新接纳他,承怡甚至会爱上他……

  只要再多等一天……

  如果每天这个时候,承怡还不服软,他就杀掉他!

  永远除去自己的软肋,孤独的活着,然后在万种繁华中,再孤独的死去。

  可是……

  他总是心软。

  他想着,只要再多等一天,承怡就会回头,只要再多等一天……

  谁想到,一等,就等了这么多年。

  承怡,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我不可能永远等你,我只能等你到今生今世,我死的那一刻为止。

  94恶搞番外

  恶搞番外——东哥有喜

  1、

  太子和承怡和好了。

  既然和好了,那么在太子心中,他们就可以相亲相爱,做足了喜欢做的事情。

  这天,太子照例把承怡从‘四大皆空坊’揪了回去。

  崔碧城有一个从西边来的朋友,所以四大皆空坊今天吃都是西疆珍奇水果。

  这些太子都没有兴趣。

  他不喜欢承怡总是和崔碧城混在一起,因为崔碧城那个人不好,总喜欢拉着承怡到一些酒色场所,太子人很方正,他不喜欢那种气氛萎靡不振,又吹拉弹唱,外加勾魂摄魄的古怪地方。

  承怡的酒没有喝痛快,有些不太高兴。

  而且,酒没有喝好,就要被太子压着做那种让他很疼很疼的事情,他就更加不高兴了。

  衣服都被脱了下来,已经躺在床上了,双腿也被拉开。

  当太子的手指,沾了一坨昂贵的雪莲香膏捅进承怡的身体的时候,承怡就开始哭。到不是说特别疼,就是有些难受。

  于是太子只好又分出神来安慰他,舌尖舔了舔承怡的左耳,让他全身酥麻,这样才方便手指做一些事情。

  太子的手指进进出出的,而承怡的哭声也时断时续,不一会儿,一丝细细的呻吟也逐渐从他那个一张嘴就能气死活人的嘴巴里面逸了出来,太子才敢再增加一根手指。

  就这样,等太子用三根手指把承怡的身体弄软了的时候,承怡大概是哭累了,只是把脸扭到一边,不看身上的太子,闭着眼睛,鼻子还皱皱的,好像很不高兴。

  太子看他这个德性,却忽然有一阵心酸。

  承怡就是这么个人。

  别人明白,其实他身体虽然不能说很强壮,虽然不能和近卫军比,可是他很健康,反正能活很久,眯眯眼,还喜欢撒泼打滚,一肚子坏水,但是就是有一丝暖意能不经意的时候注入别人的心中,让人想要打他,下不来重手,骂他也骂不过他,只是想把他按在床上,狠狠的疼爱他,让他细细的哭出来,柔柔的抱着自己……

  这么一想,本来已经被承怡磨的有些寂寞的下身又开始莽撞起来。太子抽出手指,就这么一鼓作气,直接攻城略地,冲到承怡的身体中!

  承怡一声哭声被堵住了一半,随后,太子狠狠的把他的嘴巴吻住了,让他哭也哭不出来,只有眼泪好像水珠一样,哗啦啦的掉了下来。

  至于‘和好’之后,和‘和好’之前的欢爱有什么不同,承怡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这次不一样,很不一样。小肚子那里好像烧着一把火,烧的他全身难受,他似乎渴望着什么,开始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无意识般的张开双腿,缠在太子的腰间,而是接下来,太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用手狠命的揉搓着他,好像要把他吃拆入腹,接着,太子双手用力按住承怡的双腿,让他承受着狂猛的撞击。

  承怡觉得自己快要被撞散了。

  被撞了不知道多少下,承怡觉得自己都要喘不上来气的时候,太子双手搂住他的腰,将他抱了起来,就这么面对面的,用双脚张开的姿势坐在太子身上,接受太子给他的冲击。

  承怡感觉自己委屈透了。

  他被太子翻来覆去的折腾,被抱着做了一遍,又爬在床上做了一遍,侧躺在床上被撩起腿又狠狠的弄了一遍,到最后,太子抱着他去温泉池子洗身,又在池子里面被做了两遍。

  太子一边欺负他,一边还恶狠狠的问他,以后还出不出去喝花酒了??

  承怡被欺负的完全没有力气了,只能像一只小猫一样气若游丝的说着‘不要……不要……’

  可越是这样说,下身被捅的越厉害。

  他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是抱着文湛的肩膀,怕自己被捅散架了。

  结果,最可恨的就是,太子用温泉水把他们两个都擦洗干净之后,又抱了回来,然后重新在床上又兴致勃勃的做了一次,还把东西留在他身体里面,结果导致承怡第二天上吐下泻的,一直在床上躺倒第四天才算好了一些。

  从那之后,太子就好像入定多年的大和尚,终于吃到红烧肉一样的激动,每天晚上都要把承怡狠狠欺负一遍,不欺负到精疲力竭,绝对不让他睡觉。

  承怡郁闷极了,他想了很多法子,什么古怪的法子都用过了,最后骂过,跑过,也打过太子,可是都不管用,反正只要他动心眼的晚上,他就被欺负的更加凄惨。下身就没有轻松的时候,不是含着文湛的手指,就是含着文湛的凶器,周围里外还都是文湛的东西,热热粘粘的,难过死了。

  最后,他实在没有法子了,只能哭。

  哭的很凄惨,哭到文湛明明知道他是在假哭,还是心软到不能不能哄他。

  可是……

  最后的最后,承怡得到的安慰仅仅是他可以爬在床上,由着文湛在他身后用力的进出着,他累得虚脱了,也可以睡着。

  可是,当文湛自己埋头苦干的时候,看到承怡爬在枕头上呼哧呼哧的睡的香甜,甚至连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时候,他又心有不甘,于是又把承怡翻过来,撇开双腿,折起来他单薄的腰身,一下又一下用力的撞着他,把承怡的哭声都撞飞了,只剩下一丝一丝极细极细的呻吟……

  就这样,那段日子,每天都能从入夜折腾到天亮。

  文湛小睡片刻就可以继续上朝,回来看奏折,精神百倍,可是承怡似乎除了被欺负,就是在文湛的床上补眠,再也没有力气出去寻花问柳,喝花酒,捧戏子,摸妖孽的小手去了。

  太子很满意。

  不过,最近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每天吃吃睡睡的承怡没有感觉,可是太子感觉不一样。

  那天,太子照例餍足的从承怡身上起来,他用手比了比承怡的腰身,不像原来那样令人心酸的纤细,现在……好像肉肉多了一些,摸了摸,嗯,还有些软,很舒服。

  然后太子就很高兴的搂着承怡入睡了。

  看来,他的小猪饲养法,似乎很见成效。

  别人都说如今的储君喜欢的是‘楚腰纤细掌中轻’,其实那些都是谣传,他喜欢的只是承怡一个人,他是细腰,还是水桶腰都没有关系,他只是喜欢他一个人而已。

  原先承怡很瘦,腰身也纤薄的让人心酸,现在好多了,肉多了一些,抱起来摸起来都很舒服,太子很满意。

  呃,还有一件事,太子发现承怡最近变的很能吃。当然,他原来一直都能吃的,现在似乎这个功力更上一层楼了。

  那天晚膳,太子难得从繁重的奏折中抽身过来陪承怡一起吃,结果郁闷的发现,承怡一个人,把他们两人的晚膳都吃光了。

  一整只三黄鸡,一条鲈鱼,两条羊腿,一小锅香米饭,还有一海碗三鲜汤。

  这里只计硬菜,不计小菜若干。

  难得是承怡在风卷残云一般吃干抹净之后,看着太子似乎还没有动筷子,有些不太好意思,他把自己喝剩下的半碗三鲜汤悄悄推在太子手边,可是……

  文湛是很饿,但他看到承怡难道绯红的脸颊就变成欲火奔腾了。

  那天晚上,他把承怡当成了晚膳,翻来覆去的吃了个够,把承怡晚上贪吃的难得的那么一米米的不好意思都折腾没了。

  太子翻身看着自己身边的承怡,看他累到极致了,只能爬在枕头上呼呼大睡,忽然他觉得,看着他在自己身边睡到不知人间年月,其实感觉也挺幸福的。

  太子很满足。

  可是,这样满足的生活似乎在一瞬间就天翻地覆了。

  那天承怡吃饱了,正在后面的花园溜达消食,结果不小心昏倒在地,等黄瓜柳芽叫人手忙脚乱的把他抬回来,又赶紧请太子从微音殿回来,又把太医林若谦叫了回来,给承怡诊脉。

  林若谦这此一共诊了十余次脉,可他就是不说话。他不说话,气氛就非常凝重,太子甚至感觉到自己有些受不了了。他总觉得承怡身体很不好,虽然太医林若谦很多次向他保证过,承怡的身体不强壮,至少比不了近卫军,可他身体比一般人要好很多。

  可,因为承怡曾经在自己面前吐过血,那次把他吓的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他是真的被吓坏了。

  就算是这些年,有无数人想要暗杀他,有无数人编制了无数的政治阴谋想要把他扯下储君的位子,他也没有害怕过。

  他曾经以为,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感觉到恐惧,因为他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结果……他太高估自己了,他这个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哥哥,真是他命中注定的劫难。

  林若谦在诊了第二十次脉的时候,太子已经不耐烦了,他坐在一旁,安静的喝茶。太子一安静就让周围人心里发毛,再加上承怡还没有醒,一直躺在床上,黄瓜甚至已经开始哭泣了。太子心里更烦了,他恨不得像承怡那样,狠狠的踢他的屁股。

  太子忽然说,“林医正,你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小王在想,是否应该再选一位太医院的医正大人了。”

  林若谦闻言,似乎死了丈母娘的样子,放下承怡的手腕,然后深深叹了口气说,“殿下,王爷这是……是喜脉……”

  太子以为自己听差了,就算是有人和他说,四皇子还魂登基了他也没有这么吃惊!

  他的嘴巴张的能吞下一个鸡蛋!

  承怡……有了……他们的孩子??……

  这个尘世怎么如此的寂寞如雪?

  ……慢着,这句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堂堂太子殿下怎么会说这句话?

  可怜的太子一头雾水。

  95恶搞番外

  大殿下祈王爷承怡怀孕了!!

  怀的是太子的种。

  这简直就好像除夕的爆竹,噼里啪啦的,似乎要把整个东宫炸翻天一般。

  当太子的人马把这个诡异而喜庆的消息报告给皇后,还有崔贵妃的时候,皇后,崔贵妃(承怡的娘亲,天知道她为毛升的这么快)一人说了一句‘妖孽,妖孽啊,祖宗的江山怕要被妖孽搅乱了……’和‘饿的亲娘诶,你咋死的这么早,看不到承子怀孩儿的这一天啊……’分别晕倒。旁人连忙掐人中,拍脸颊,敲打后背,让她们赶紧苏醒过来。

  ——‘女人就是柔弱,承受能力差’

  柳丛容一边想着一边向西苑走去,他还要把这个天大的消息,天知道是好消息还是怪消息呈报给皇上知道。

  皇上正在西苑打坐修真,柳丛容跪在西苑太极殿门外,细细的把这个事情说了,太极殿里面安静极了,一时间,谁也不知道怎么了,半晌之后,就听见一直陪着皇上打坐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李芳忽然凄厉的大叫,‘皇上,皇上!快!快传御医!!!——’

  柳丛容收回自己刚才的话。

  看样子,在禁宫大内,最柔弱的不是女人,而是皇上。

  相对于皇后,崔贵妃与皇上的柔弱,一个强悍到不似一般人的就是那个怀着孩子的大殿下,承怡亲王了。

  那天一早,承怡照例起床,然后呼哧呼哧的吃了一大碗酸汤面,等他捧着大碗,把酸汤喝的定点不剩的时候,他这才注意到床前站着两个人,太子和太医。

  太子有些心神不定的,却又似乎在偷偷期待什么。

  溜-达-整-理

  “王爷,您……您有喜了……是太子的孩子……”

  当太医林若谦苦瓜着脸,结结巴巴的告诉承怡这个消息。

  他正在烦恼着不知道该怎么样让承怡相信这个惊天霹雳,而口吃一般诺诺说话的时候,他只看见祈亲王承怡先是像看着从缇骑诏狱待的时间太久远的犯人一般的神情看着林若谦。

  还是太子忽然坐在承怡床边,先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把他柔软却不听话的头发别在耳后,才叹了口气说,“不要这样看着他,林医正说的话,全是真的……”然后他似乎又咬了咬牙齿才说,“是我的孩子。”

  承怡侧过眼睛,很认真的看了看太子,忽然问,“为什么,你觉得是你的孩子,而不是小莲的呢?”

  太子脸色比川剧变脸还要快,他的手掌攥紧,指骨发白,似乎还有骨节分合发出的嘎巴嘎巴的声响。如果小莲就在眼前,如果小莲是个核桃,承怡敢拍着胸脯保证,文湛绝对会把小莲的骨头一根一根嚼碎了,再一点一点咽下去!

  承怡吓的连忙闭眼,本能想要向后躲,结果他很郁闷的发现,自己就靠在枕头上,身上还盖着被子,根本就是避无可避!

  他只能倏的揪起来被子来,自己刺溜一下躲进被窝中,还大叫着,“小心眼的文湛!咱们说好不翻旧账的!”

  林若谦见状连忙说,“这个,大殿下,虽然您以男子之身怀孕世间罕见,只是,这个虽然罕见的事情也有一定的尘世道理需要遵循的。欢爱时,只有承受的一方才会受孕……”

  “啊??!!——————”

  承怡忽然在被子中发出一声惨叫,那叫声还抑扬顿挫,凄彻迷离的。

  吓得太子殿下连忙把他从被子里面挖出来,抱起来连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什么的。

  只看见承怡又哭了,太子有些心疼,又有些生气,还很郁闷。

  承怡大哭,“我不要怀你的孩子!!我不要呀!!这样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把我上了!!我没脸见人了!!我不要活了!!————”

  太子气的差点把他扔回床上。

  要不是想着他现在怀着孩子,需要被轻拿轻放,太子真想像练武的时候扔麻包一样把他隔着高墙从东宫扔回他的祈王府去!!

  太子被气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被这个冤家气死的。

  然而,过了没多久,可怜的太子的心都快被搅成碎末了。

  虽然知道有人会在怀孕的初期吐的很厉害,可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吐的比承怡还厉害的孕妇(孕夫?)。吃什么都吐什么,什么补身体的鱼汤,骨汤,人参汤,药汤还有清水,这些都一样,喝了就吐,吐到最后,连黄色的胆汁都吐出来了。

  承怡用薄荷水漱了口,就抱着被子翻身躺着,他难受的要命。

  太子也很难受,因为承怡除了微微皱着眉躺着之外,什么也不说,不哭也不闹。承怡就是这么个人,如果他大哭,大闹着,说什么‘我好命苦’,他那个时候的运气大抵都不错,如果他哭泣说什么‘别人都欺负我’,那大致就是他欺负别人的时候。

  可是如果他安静的像个兔子,那就是他最难受的时候。

  由于什么都吃不进去,连汤水都灌不进去,承怡很快瘦成了一个难民。原本不是很大的眼睛成了大眼灯,原本丰润的脸颊也瘦了下去,鼻梁上还有异常纤细蓝色的血脉。他看上去就好像用透明的琉璃做的,很脆弱。

  太子抱着他,用清粥一点一点的喂着,今天承怡好歹吃了一些东西,却依然有气无力的。

  忽然,不知道怎么了,承怡脑子里总有一个念头,丝一般的纠缠着他,让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欲念……

  “文湛。”

  “嗯?”

  太子摸了摸他的脸颊,承怡的嘴巴动了动,口水似乎都要出来了。

  “我要吃水萝卜!就是那种小小的,好像珊瑚珠子一样的水萝卜。”

  “嗯?”

  ——承怡要吃水萝卜……

  好像天籁一般的声音直接塞进太子的脑袋里面。

  太子原本黯淡的眼睛都亮了,他连忙说,“好!好的,我马上让人去弄水萝卜!”

  96恶搞番外

  太子手捧着一大玉盘的水萝卜,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想起来这么一首唐诗。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他很郁卒啊!

  他觉得自己好像那个为了个胖妞就倾国倾城倾江山的倒霉蛋唐明皇李隆基,用快马和珍珠做内衬的筐,只用了三天,就将那些珍贵的荔枝从广东运进长安。

  跑死了名贵大宛良驹,费了无数金银,换来安禄山之乱,大唐帝国的衰败,这些都只为珊瑚般的荔枝进长生殿的时候博得杨贵妃嫣然一笑。

  太子捧着水萝卜,可是他的心在滴血。

  他头一次觉得其实他自己也可以成为一个昏君。

  不过……

  他马上又快乐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承怡不是杨贵妃。

  太子为承怡找水萝卜是为了保住他的命,因为这是他唯一想吃的东西,而不是仅仅无聊到为了博得什么嫣然一笑。

  太子就在郁卒与自我原谅中纠结着,直到柳丛容告诉他,这些珊瑚珠子一样的水萝卜不是劳民伤财一般从外地运进雍京城的,而是皇宫自产的。

  其实皇宫后面的御花园后面的菜园子里面长满了这种小水萝卜,只是平时没人想起来,也没有人爱吃它。

  太子闻言,立马觉得神清气爽。

  他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姬文湛和那个为了胖妞就倾国的倒霉蛋李隆基毕竟不能同日而语!

  不说别的,就连他们爱的人都一样!

  承怡可不是那个只会什么霓裳羽衣舞的杨贵妃(事实上,他什么舞都不会,他承怡除了吃,别的都不成),不会吃那个昂贵又招后人骂的岭南荔枝。承怡多好,连怀孕后想吃的东西都这么平民化!

  皇宫自产的水萝卜!

  哈!

  有了水萝卜的承怡很开心,就好像老鼠偷到一大油桶猪油一样开心。

  他让东宫的御厨变着花样的烹饪这个水萝卜。

  煎炒烹炸这些都不在话下,他还让人只用花椒油、糯米醋、黑胡椒、精盐凉拌着吃,当然,他最喜爱的就是糖渍水萝卜。把冰糖熬化了,沾在扒了皮的白兮兮的小水萝卜上,咬上一口,外脆内甜,满口生香!

  承怡吃了一个又一个,根本停不了嘴巴。太子在旁边帮他端茶倒水的,还要用绸巾擦他的嘴巴,承怡吃的不亦乐乎。

  由于吃到水萝卜,承怡现在吐的不是很厉害了,汤水,药汤,还有补品多多少少都能吃下去一些,原本干瘦的脸颊又慢慢丰润了起来。

  太子看着他吃的高兴,吃饱了之后就仰面躺在床上,满足的摸摸肚子,就像一个偷懒晒太阳的猫咪。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太幸福了。

  可是……

  日子好像又要不一样了。

  那天,太子捧着用水萝卜做的萝卜饼到内殿,就看见承怡愁眉苦脸的,黄瓜在旁边连忙把他面前的糖渍水萝卜都拿走。

  太子走过去,黄瓜马上接过去他捧着的萝卜饼,太子坐在床边,小声的问,“又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

  “呜呜呜,……我,我不吃水萝卜了!”

  承怡忽然哭了出来。

  太子马上安慰他,“别哭,别哭,现在怀着宝宝还这么爱哭,小心宝宝生出来就是个爱哭鬼。”

  “呜呜……”

  可是承怡还是哭的满脸泪花,好像一只大花猫。

  “我再也不吃水萝卜了!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有一个专门给别人下蛊的老巫婆吓唬我!”

  太子一听,眼神一黯!

  大郑王朝秉承的是儒家正派学说,‘子曰不语怪力乱神’被天下读书人捧为金科玉律!而且,在后宫中实行巫蛊之术更为人诟病,更有甚者还会引来抄家灭族大祸!

  他暗自盘算着,究竟是谁暗自吓唬承怡,他一定要彻底查清楚,把祸乱的根源彻底清除干净!

  承怡可没有太子想的那么透彻,他只是被昨天的梦吓的有些难过。

  “那个老巫婆说,我们偷了她的水萝卜,她要报复!她说,如果我们生的是个女儿,她就把女儿抱走,把她养在高塔上,不让别人看到她,还不准她剪掉头发,每天只给她吃莴苣,多可怜啊!都没有红烧肉和肉包子!我不要吃水萝卜了,我不要因为吃水萝卜就把儿女卖掉,这样女儿一辈子就吃不到红烧肉了!”

  太子觉得自己头顶都快要冒青烟了!

  他看着承怡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磨了磨牙,就把承怡搂在怀中,轻声问,“别哭了,别哭了,咱们不吃水萝卜了,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叫人弄来。嗯?”

  承怡低着头,对着手指小声说,“我要吃清炖老母鸡!你真小气!我都怀着你的孩子你还这样小气!你自己每天自己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的吃着,只舍得给我吃水萝卜,你也不怕生出来的宝宝像个萝卜头!”

  太子气的扯过承怡的脖子过来,低头,恶狠狠的亲他的嘴巴,终于堵住了他那个只会气人的小嘴。

  从那之后,承怡恢复了之前的好胃口,每天吃的肚子圆滚滚的,然后就爬在文湛的怀中呼哧呼哧的睡到不知人间岁月。

  太子探手摸摸承怡圆圆的脸颊,忽然又开始唉声叹气。

  这个……上次他们在一起做喜欢做的事情,好像还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呢,现在……承怡只对老母鸡,红烧肉垂涎三尺,可是他,只想吃承怡啊……

  可是……

  他看着自己怀中的承怡,心就开始变的酸酸的,软软的。

  他自己已经把承怡欺负的很辛苦了。

  那些日子,承怡不但承受了他无尽的**,日日和他在床上斯磨,每天累的连哭都哭不出来,后来又以男子之身怀了他的孩子,受了那么多的苦,每天吐,睡不安稳,也吃不进去,可怜极了。

  这些天他终于恢复了吃吃喝喝睡睡的好日子,自己怎么能又打扰了他的美梦呢?

  溜.达.制.做

  太医倒是战战兢兢的说过,其实怀孕过了头两个月坐胎期,等孩子在大殿下的肚子中安稳了,是可以小心进行房事的,只是,这个,动作要克制,次数要克制,力度要克制。

  可关口是——他太子殿下克制不住啊!!

  每欢爱都好像一场《大闹天宫》!不折腾到黔驴技穷,山穷水尽,精疲力竭是不会罢手的。

  原来每天只会啥吃闷睡的承怡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现在呢?

  于是,太子殿下在怀中抱着承怡睡着之后,自己轻手轻脚的放开他,走了出去。

  他去微音殿了。

  从那天开始,司礼监的大太监们叫苦不迭!

  皇帝陛下白天在微音殿看奏折,晚上在西苑打坐修仙,而太子殿下白天在东宫照顾怀孕的大殿下,晚上在微音殿看奏折。

  这就是说,微音殿白天晚上都有人要用,奏折不但要准备好皇上看的,还要准备太子要看的。

  司礼监能资格伺候皇上太子看奏折的就那么四个人——李芳、黄玉、绿直、杨春。而且李芳、绿直还要伺候皇上修仙,黄玉和杨春还要管着雍京制造局和缇骑北镇抚司,他们白天晚上两头忙活,分身乏术,每天都叫苦不迭!

  他们不能劝阻皇上不要去修道成仙,因为就好像等于对一头牛说你不要吃草,要吃黄土一样困难,他们只能希望太子殿下也能在白天去微音殿看奏折,又或者晚上回东宫去睡觉,不要在点灯熬油的躲在微音殿刻苦政务了!

  再说,大殿下承怡为人那么好,不会占了你的东宫就不让你睡觉了。

  只可惜,大家敢在腹中偷偷抱怨,他们连看着太子的眼睛说话都不敢,又怎么敢明面对他说,“殿下,你快快回东宫睡觉去吧!不要每天欲求不满的样子躲在微音殿批那些倒霉的奏折了!!”

  文湛每天晚上不回东宫睡觉,承怡也开始睡不着了。

  这个‘习惯’二字真真是闹死人了。

  原来他们没有睡在一起还不觉得,自从承怡每天爬在文湛身边睡的呼哧呼哧的,他忽然觉得文湛身体很温暖,抱起来虽然有些硬邦邦的,不过也还是很舒服,等要是身边没了这么个人之后,就忽然有一种‘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诡异感觉。

  这天晚上,太子照例在微音殿看奏折,他也累了,就想着在这边的小书房小憩一会,他都坐在床边上,忽然门外有人说话,他一抬头,看见柳丛容从外面挑起门帘走进来,身后还跟着承怡。承怡神色不是很好,虽然有些睡眼惺忪的,不过眼圈下面还有一圈青色,他身后跟着黄瓜,抱着一个大枕头,还有一床被子。

  文湛还不知道怎么了,承怡就走过去,把他向旁边扒拉扒拉,然后脱鞋躺到床上,又拉着文湛在旁边躺好,这才让黄瓜盖好被子,一翻身,就呼哧呼哧的睡着了。

  太子郁闷的发现,承怡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柳丛容和黄瓜在床边不知所措。

  太子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他一手揽过来承怡,看着他圆圆的脸颊,红扑扑的脸色,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低声说,“看你命多好,有我这样的人这么爱你……”

  “……”

  什么?溜.达.制.做

  太子似乎好像听见承怡在说什么梦话,他凑过去,就听见承怡好像小猫一样喵喵的说,“太子坏……”

  ……

  文湛气的又捏了捏承怡的鼻子,知道快要把他捏醒了,这么放手,然后放软了身体,抱着承怡,困意也渐渐的上来了。

  八个月后。

  承怡快要临盆了。

  可是,最令人担心的不是生孩子,而是生孩子之前的日子。似乎每天都要生了,可每天都没有生,又似乎下一刻就要生了,可是又似乎不会生。

  太子每天都担心的团团转,可是承怡不会。

  这天,承怡抱着一本《玉匣记》正在想孩子的名字。

  “金梁、玉柱、猫剩、狗剩?还是草根、狗儿、坎儿、阿土根?我记得民间还有叫什么招弟、引弟、带弟,……哦,我喜欢这个名字!”

  太子嫌恶的凑过去,一看这个名字,差点把书扯碎了。

  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狗不理!

  太子很烦恼。

  他要怎么才能让承怡明白,现在他是太子,他和承怡的孩子也会是储君,一国储君就是一个国家的脸面,怎么能起这些这么平民化的名字呢?

  可是承怡不管,他似乎对这些名字情有独钟,并且想象的自得其乐。

  其实,文湛也不想告诉他,他们孩子的名字已经让内阁会同礼部仔细斟酌考虑过了,要取一个八字狂旺盛的,可以让大郑江山千秋万代的大好名字!

  只是,这个大好名字一直没有被寻找到。

  为此,内阁和钦天监的官员都在文华殿的藏书阁狂乱翻着经史子集,七坟八典,为的就是能找到一个符合太子心意的,适合大郑未来天子的,惊天地,泣鬼神的神圣大名!

  可是,名字的事情还足为虑,这天,承怡吃饱了之后,就开始突发奇想,“都说只有女人才能怀孕,我是男人居然会怀孕,这太奇怪了!可,既然天地万物,造化无穷,那么有没有可能我怀的不是人宝宝,也有可能是兔宝宝,马宝宝,羊宝宝,又或者是个乌龟宝宝?”

  “文湛,文湛!”

  承怡忽然拽着正在嫌弃着不想搭理他的文湛的袖子,“文湛,你说我们要是生一个乌龟宝宝多好!我喜欢乌龟,爬的慢慢的,背一个壳子在身上,下雨下雪天都不怕!多么可爱的乌龟宝宝!”

  于是太子开始形象的想象中,承怡生了一个乌龟出来,更可怕的是,那个乌龟在一生下来就喊文湛一声,——“爹!”

  吓得文湛手中的汤碗差点掉地上。

  他正想着要不要和承怡仔细说说,让他放弃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安心待产的时候,忽然承怡大叫,“哎呦,哎呦!肚子疼!肚子疼!!”

  黄瓜大叫,“看样子这是要生了!”

  太子一把抱着承怡到床上躺好,连忙宣召御医,稳婆来。

  那些太监开始七手八脚的忙活起来。

  有人准备大桶大桶的热水,白布,还有用火烧好的剪刀。

  有两个伺候过后宫椒房妃子生产的太监过来,他们手脚麻利的脱下承怡的裤子,又找来木架子,分开承怡的双腿放了上去,让他的双腿保持分开的姿势。

  他们的手按在承怡的肚子上,用力的揉搓着,并且还在劝说,“大殿下,用力呀,用力呀!!”

  “啊!!————呜呜!!——啊呜呜!!————”

  承怡疼的大哭大叫!溜达-论坛

  他贪吃怕疼,最讨厌的就是让他疼的任何事情。

  这下子,他的肚子里面似乎钻进去一个小魔头,在那里面钻山打洞的,好像要把他的肠子都搅碎了。

  好疼,好疼啊!!

  他抓住太子的手放在嘴巴里面用力咬了一口。

  “都怪你,都是你的错!好疼啊!”

  呜!

  太子被他咬的也很疼,可是看着他疼的眼泪汪汪的,心里更难受。

  他抱着承怡,连连哄着他,可是承怡还是很难受,小脸又哭花了。可是疼了有大半个时辰,承怡的羊水都破了,可是孩子还是生不下来。大家着急的团团转。

  忽然,有人大喊,“太子大事不好!大殿下,这是难产了!”

  承怡骨盆太窄,孩子的胎位好像还不正,这生了半天,就是让稳婆们摸不到孩子的头。

  “呜呜呜,太疼了,我不活了,不活了!!”

  承怡哭的连力气都没有了。

  林若谦也被扯了过来,他着急的满头汗,却怎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难产。按说从他得知大殿下怀孕之后就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每天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大殿下和他的孩子出一点点差错,这一直太太平平到了现在,怎么就忽然在临盆的时候难产呢?

  不对,林若谦又揉了揉眼睛,他似乎大概好像也许看到承怡的孩子出来了!

  一个小小头……

  可,可……可为什么是个乌龟宝宝??

  “太子,太子,大殿下,大殿下生了个乌龟!!”

  “什么?!”

  文湛大惊失色!

  他陡然一惊,忽然睁开了双眼,他看了看周围,这才发现,自己是坐在茶几旁边睡着了,他的身上还盖着一个薄薄的锦被。

  不远处就看见承怡坐在那边的长塌上,端着茶盏正在和柳丛容说话。

  柳丛容的声音,“奴婢在这里先恭贺崔娘娘进贵妃之位,王爷,这可是大喜之事呀。”

  承怡则说,“我就说呢,我娘她老人家什么时候有这个本事了,升官升的比老母鸡下鸡子都快!要是我舅舅有她这个本事,这个时候就算混不进内阁,混个六部侍郎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说这些了,我说柳芽,三天后就是二月节了,我听说你们打算出城打猎,不在宫里听戏了……”

  周围还有烟雾萦绕的暖香的味道。

  太子知道,自己做了个梦……

  一个令他哭笑不得的梦。

  三殿下羽澜新近晋封嘉亲王,年俸翻了一番,又新得了一个大宅子。这个大院位于雍京西城,原本是一个异性王的官邸,修的雕梁画栋,又玲珑剔透的。

  一大片水面,迷城一样的花园子,外加一道很长很长的跨桥。

  最有趣的是在错落有致的院中搭建了一个戏台子,那是这个宅子之前的主人建的。

  据说搭台子那年大灾,有很多灾民涌进雍京城,户部拿钱赈灾,搭粥棚,散稀粥,人多的差点又挤出了人命。那个时候,这个异姓王爷就拿出自己的积蓄,招难民过来修戏台子。会手艺活计的雕木头,修过瓦房的搭架子,什么都不会的就搬砖头。每个人,每天都能吃到一碗饭。

  戏台子修的很慢,也修的很仔细。那木桩打的,当年连雍京的好事王孙公子都戏称这个戏台子是‘万年基业’。戏台子搭完了,荒年也过去了,那个异姓王爷也死了,他身后没有儿子承嗣爵位,所以他的封地被划分给百姓,王府大宅又被皇帝赏赐给了别人,很多年后,那个别人被抄家了,于是大宅又给了另一个人,然后,另一个人的后代也没有保住这个大宅,兜兜转转,就到了羽澜手中。

  崔碧城在雍京西城建的留园就紧挨着这里。

  原本老崔想买下这个大院,他也花了银子,也求了人,只不多最后他把珈蓝寺请我吃狗肉的大和尚请过来看了看,大和尚一言不发,只看了一眼就走了。老崔当下决定不买这个宅院了。他自己就在大宅子的旁边圈了一片地,修了现在的这个留园。

  羽澜封了亲王,再加上乔迁大喜,就在自己府邸办了堂会。

  今天正好是正月二十三,刚过了十五,还没有出正月,这个年似乎过完了,又似乎没有,正好是热闹正要散场又没有散场的时候,嘉王的堂会又把大家的攒在一起,闹个通宵。

  我收到请帖就过来喝酒了,一到场一看,楚蔷生在,崔碧城在,杜小公子在,连司礼监的大太监杨春居然都在,还有好些个在朝的文官。

  大戏还没有开场。

  人们都散落在院子中,喝酒吟诗,寻欢作乐。

  花园子层层叠叠的,虽然是隆冬,只不过周围都埋了火龙,烧的暖暖的,又开了几丛梅花。那些文官不少都是两榜进士出身,面对美酒佳肴,俊美的小厮,秀丽的婢女,他们做些个酸文假醋,吟诗浪词的,这些他们在行。

  我就不成了。

  那些什么限韵,词牌,外加格律,我一概不懂,更要命的是,那些文人写个诗词还喜欢用生僻字,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就算把他们写好的诗稿拿过来仔细相面,那些个字儿也是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

  幸好这地界大,不愿意和那些人呆一块,自然有别的地方呆。

  我就盘腿坐在假山顶上的亭子上,旁边摆着小火炉。

  楚蔷生站在那边,正在眺望远方,不知道在他那颗聪明绝顶的头颅里面正在盘算着什么。

  杜玉蝉正在煮酒,他用去年春夏擦下来小心保留着的桃花,荷花,还有野外割的蜂蜜来煮那坛米酒。

  黄瓜翻烤着鹿肉和鲜鱼,老崔出去搬酒坛子去了。

  我不太敢凑近杜玉蝉身边,我怕他问我储妃的近况,不过所幸,他一个字都没有问过。

  楚蔷生和杜玉蝉保持着他们能保持的最远距离。而且今天楚蔷生一口酒没有喝,他只喝了几口黄瓜给他泡的茶。

  其实,他要是不喜欢看到杜玉蝉可以不用来的,只不过他似乎有话要说就过来了,可到现在来,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哦,对了,今天我也没看到裴檀。

  我抱着一个木托盘,里面是几个红豆酥饼,我吃的津津有味。

  “诶,你看什么呢?”

  老崔抱着两坛子泥封的酒坛沿着石子小路逶迤而行。

  我把手指上的点心渣舔了舔,然后指着下面的人说,“我说,那些穿着团花锦绣裙的老太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杨春的亲妈?我怎么看着她那么眼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再说,杨春是山西人,她这个娘,看着倒像江淮那边的人。”

  老崔把酒递给杜玉蝉,然后双手撑着栏杆,身子探出去看,“啧啧,这娘们不是观止楼流年阁原来的老鸨吗?这是怎么了?原本她被净身出户之后,我以为她去给哪家做娘姨,又或者讨饭去了,谁想着这个女人有本事,这不,又给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做娘去了。”

  黄瓜不解,“不可能啊!观止楼卖的是男色,清一色的男人,哪里来的女人做老鸨?”

  我一拍脑门,“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观止楼原本有个流年阁,里面有女娘,做的生意和一般的青楼没什么两样,后来不知怎么了,老鸨走了,再后来,那些姑娘们有的被卖给了别的院子,有的让人赎了身从了良,又或者是让她们自赎,到别处做生意去了。”

  我问崔碧城,“老崔,杨春这个娘不是亲的,是吧。”

  崔碧城一乐,“废话,这谁都知道,杨太监这个妈不是亲的。前些年杨春发达了之后,他曾经派人回老家找过老娘,当时他的手下给他带来个讨饭的婆子,大门牙都没了,长的又黑又丑,可居然看着居然挺像杨春的。杨太监自己长的俊,他感觉有个丑娘丢人,所以就把那个婆子赶出去了,谁想着他从哪里找了个女人做老娘。”

  杜玉蝉听着直皱眉,他说,“这些人的心思真难琢磨。”

  就连眺望远处的楚蔷生都难得的回头看了我们这边一眼,我让黄瓜连忙给他再捧一壶热茶过去,再给他手中的暖手炉加两块炭。

  崔碧城用手指从黄瓜面前的铁网上捻起来一块鹿肉,吃的啧啧有趣,“所以我说,太监都……那个啥。”

  我踢了他一脚。

  他讨厌太监这个讲究,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说,“黄瓜,我可告诉你,你以后要是发达了,可别学杨春,放着亲娘不奉养,偏要找个长相风骚的老鸨去孝顺,到时候小心自己的命根子都找不回来,将来不能全须全尾的下葬,我可不帮你。”

  “瞧王爷说的。”黄瓜用筷子夹了一快鹿肉,放在我的嘴巴里面,他说,“您都知道的,奴婢这个人最厚道,最老实了,这些年奴婢赚的那点银子都拿回老家给奴婢爹娘盖房子去了。奴婢大哥生了一窝小子,他都答应了,要过继给奴婢一个儿子给奴婢养龙送终呢。”

  “哟!好生活啊!”

  我一边嚼,一边说,“老崔,等你以后成了亲,也生一窝小子,我给你包个大红包,到时候记得也过继个儿子给我。”

  老崔吃的不亦乐乎,“我可不敢,你还是自己生吧。”

  我回了一句,“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崔碧城安静了一会儿,这才说,“我怎么听说崔嫔娘娘已经向你说起过这个事了?哦,还没有向王爷道喜呢!姑姑这次做了嫔,又得到皇上的宠爱,这可真是咱们祖坟上冒青烟了。姑姑这次是走了好运了,以后,没准还能蒙皇上赏赐,得个正妃做做也不错。我说,王爷,我爹要是有姑姑这本事,也不会这十五年只会做个七品县令了,他没准还能混个知府当当呢。”

  我一拍他,“得了吧,就你爹我舅舅那本事,当个县令是福气。有吃有喝,逢年过节户部还发二十两银子的买猪肉买香油的钱,这么好的事,满世上哪找去?!”

  “二十两……”

  老崔一撇嘴,“哼,过年我孝敬他的一身袍子就值这个数了。哦,不说他了,我差点让你搅糊涂了,忘了正事。我娘她中意的人是崔九家的姑娘。那个崔九是我的分号大掌柜,人精明,做人也踏实,他的姑娘我没见过,听我娘说,她长的漂亮,做菜也好吃。”

  “她做的咸菜好吃,你娘爱吃。”我拍拍崔碧城的肩膀,“看样子你娘挺中意她的,她本来想着给你娶进门,后来又觉得这姑娘太好了,配你太糟蹋了,这才又想把这姑娘给我。我琢磨着,你娘要是喜欢,肯定不会为难她,婆媳和,万事兴盛,嫁你算了。”

  崔碧城一撇嘴,“我的事就不用你管了。王爷你这个意思,就是不乐意?”

  我没答话。

  崔碧城凑过来小声说,“不中意这个没关系。我还有别。监察御史裴梓的妹妹裴素怎么样?”

  我别过脸,看着崔碧城,而崔碧城说的非常认真,不像开玩笑。

  “裴梓?就是靖渊侯裴檀的三房堂弟?”

  崔碧城点头,“对,就是他。”

  我撇嘴,“我和裴檀的关系可不怎么好。”

  “没关系,裴梓和那位裴侯的关系也不怎么好。你们要是成了亲家,到时候就可以一起喝酒,编排裴侯爷了。”

  我说,“我可还没见过那个姑娘呢。”

  老崔,“放心,他哥哥我见过,长的是你喜欢的模样。”

  我,“你又知道我喜欢什么模样的了?”

  崔碧城说,“裴梓的样子有三分像太子。”

  ……

  半晌老崔才说,“怎么又不说话了。”

  我忽然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拉到亭子外面说话,“我和太子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崔碧城一脸的无辜,“为什么这么问?”

  我,“我和他的事情,……外人又知道多少?”

  他不说话。

  我忽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傻帽透顶了。

  我见他不说话,想着是没什么好结果,我最后说,“我娘知道吗?我只在乎她知道不知道,至于别人,我就管不着了。”

  我要转身回凉亭,老崔忽然说,“你别着急,我刚才不回答不是说我知道的答案很糟糕,而是事情复杂到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诶,你别着急呀,我告诉你,你和太子好的事,其实全天下都知道了……”

  闻言,我脚下一滑,差点叽里咕噜的滚下山去。

  崔碧城推了我一下,正好让我坐在那边的大石头上。

  “你喝多了?脚底下怎么这么不稳当?当心把你的脖子摔断气了。别这么胆小,我刚才没说清楚,你和太子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手足情深,这些事情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知道你们两个好,可是具体好到什么程度,他们不知道。而且,奇怪的是……”

  他凑到我耳朵边上说,“那些想要把你掐死的人,居然也不知道。好像被什么人刻意隐瞒住了一样。他们只是知道太子是你的大靠山,虽然你总是被太子用家法训斥。”

  “还有一些人,这些人多数是东宫那边的人,他们认为太子对你太好了,恩德太深厚了,而你一直对太子没那么忠心,所以他们一直想除掉你,可他们似乎也不清楚你和太子真正的关系。”

  我扭头看着他,他的鼻子尖就对着我的鼻子尖。

  “老崔,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

  他眼皮一翻,就是一乐,“这全天下的事,我前知五百年,后知三百年,还有什么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我一咧嘴就想要哭,“那我用不用一死以谢天下?”

  砰!

  哎呦!

  我的脑门被敲了一个暴栗。

  “别这么垂头丧气的,你又不是谁家偷情的寡妇,这些事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些风流韵事罢了。”

  ……

  风流韵事。

  你说的可真轻巧。

  我瞪了他一眼。

  崔碧城向后一退,“不过就算是风流韵事,该了断的,也应该了断了。我跟你说的这门亲事怎么样?如果你不想要崔老九的姑娘,裴素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裴素?

  太子——太子的外戚势力外加嫡系中的嫡系:裴家——裴家的家主,太子表哥,太子死党:裴檀——裴檀的三房堂弟:裴梓——裴梓的妹妹:裴素。

  这是一团乱麻中的一根麻绳,或者是一个蛛网中的一条蛛丝。

  虽然不是网,却是编成网的丝。

  崔碧城说,“裴梓和裴檀不和,其实不过是眼红裴檀在朝堂上,在族中的势力,他想要和裴檀争个一日之长短。而裴梓裴素已经过世的母亲曾经又恩于裴檀,她临终托孤,要裴檀好好照顾她的一双儿女,裴檀也答应了。有裴檀在,太子不会为难这对兄妹,所以,无论如何,太子绝对不会杀了裴素。

  有裴素这样的女人做你的妻子再合适不过了。

  她给你生孩子,而且这样的联姻,既可以分化裴家,又可以保护那个女人,不至于落到储妃的下场。”

  我低着头,看着脚下的石头。

  纹理清澈,棱角分明,并非人力所为,而是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我知道我和太子的事情是崔碧城心里面的一根刺,虽然他从来都没有表露过一丝半豪。

  他是个城府极深的男人,却带着野性,就好像老家冉庄外面庄稼地里永远也锄不干净的野草。他从心底厌恶一切压在他头上的东西和人,他就像一只被困在权势、金钱和纵横交错复杂的朝局做的牢笼中的野兽,外表也许斯文,也许温顺,甚至也许脆弱,实际上却野性难驯。

  去年浙江的风波是我替他摆平的,他知道,我也知道。

  崔碧城不是神仙,他太年轻,他的那些势力想要撼动太子,简直无异于螳臂当车,太子动一根手指就能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去年的事情他也有错,太子说的那些事,搬过来的那些烂账完全都是真的。这才是我绝对不能跑进宫里和父皇胡搅蛮缠的真正原因。有大事,要事发生的时候,一定要尽量的瞒天过海,小事情才可以浑水摸鱼。

  所以,那个时候我只能与太子和解。

  可即使是崔碧城的错,他也绝不喜欢太子压在他头顶上,逼他就范!从那之后,他好像疯了一样编制着自己的势力,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走,我却看不到这条路最终的尽头在哪里。

  “承怡,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摸着下巴问他,“这个,老辈子说话,保媒拉纤衰三代。我说崔铁算盘呀,你这算盘珠子拨的噼里啪啦的,走一步看三步、看四步,用一粒小石子就能打下来一窝子傻鸟,我都听不明白,你究竟要把我卖给谁,卖几斤几两,卖多少两银子,用不用我帮你数数?”

  他的脸上笑意如花,眼中却是一片静寂。他轻声问我,“承怡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只是想知道,在让我和裴家联姻的构想中,你有没有分心为我想一想?就分一点点心思?”

  他眯缝着眼睛,似乎是无数盏华丽的宫灯照在雪上,晃了他的眼睛,他说,“如果我说,我所做的一切事情完全为了你,你信不信?”

  我连忙摇头,“不信。”

  崔碧城忽然笑了,就好像一直冰封河面露出了碧水。他的眼睛中也有了盈盈笑意。他说,“我不可能不为你设想,可我也不可能不想别的。”

  我点头,“这话我信。不过,你的想法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

  “裴素的身世不够好,太子要是想杀她,裴侯不会管,裴梓管不了。整个雍京城可能有一个女人,我娶了她,能过上几年安稳日子。”

  崔碧城一听就乐了,“哟,这是哪路神仙?”

  “内阁大学士粱徵的独生女。”

  “粱徵?”崔碧城想了想,一挑眉,“内阁那个和稀泥的梁胖子?为什么他的女儿就能得到太子的额外宽厚?”

  “因为太子将要笼络粱胖子,而裴家……”

  我站起来,闻着亭子中飘荡着的烤肉的香气,口水淋漓。

  “因为裴家,已经是太子的瓮中之鳖了。”

  夜色逐渐浓了上来,刚过掌灯时间,忽然听见砰,砰,砰——

  我和崔碧城也从大石上站了起来,走回山顶的凉亭,把着栏杆看山下面的王府大院。

  三声礼炮巨响过后,嘉王府中门大开,所有人安静下来,依序走到嘉王府大门那边的空地上,全部跪下,安静的等待着什么。

  随着一队东宫近卫军的进入,有一个八人肩舆从中门抬了进来。

  肩舆上面坐着一个人,身上披着玄狐披风,浓沉的黑色在夜色中看着不是太清楚。

  这时候,王府的主人嘉王羽澜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停到肩舆前面,一躬到地。

  羽澜说,“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太子从肩舆上下来,他伸手解开自己的披风,身边的柳丛容上前半步,想要接过他的玄狐披风,可太子的手却一错开,把手中的披风径自递到嘉王面前。

  羽澜就是一愣。

  崔碧城侧脸看了我一眼,撇了撇嘴巴,“这也太霸道了吧。这里是嘉王府,不是他东宫!再说了,嘉王可还是他的亲哥哥,他还没登基呢!承怡,玉蝉,黄瓜,我赌十两银子,三殿下肯定不给他捧着披风。”

  我也觉得文湛做的有些太过头了。

  他专门跑到嘉王这里来,当着这么多人下羽澜的面子,他好像从来没有做过这么莫名其妙的小心眼的事,虽然他的心眼也不怎么大就是了。

  “季璋,我和你赌一百两白银,嘉王一定会双手接过去太子的披风的。”

  说话的人居然是杜玉蝉,他端着黄瓜刚递给他的茶盏,看着山下的那群人,“只有这样,才能表现他贤良谦恭。太子这是给他搭了一台戏,三殿下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会唱的。这倒好,嘉王府戏台子上的戏还没有开锣,这太子嘉王就在王府大门口唱起折子戏了。”

  崔碧城回头瞪了他一眼,“玉蝉,别瞎说。”

  我看了黄瓜一眼,黄瓜连忙低头,楚蔷生看了这边一眼,然后继续眺望远方的雍京。

  大雪涌起的雾气,就和浓墨滴在盛清水中一样,散开,沾染的哪里都是,根本看不清楚。

  楚蔷生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收回他眺望的眼神,这才说,“戏该开锣了,今天请的是雍京最有名的戏班,捡着热闹的唱,连唱三天,承怡,一起看看去。”

  “哦,好呀。”我连忙答应。“黄瓜,快,把好吃的都带上,那你烤的那些肉片都也带着。”

  黄瓜连忙收拾食篮。

  杜玉蝉忽然说,“我就不过去了,我在这里看,也挺好的。”

  崔碧城也点了头,“那我也不过去了,黄瓜,你留两片肉给我,我陪着杜公子在这里喝茶说会儿话,我家就在旁边,等一会儿我们就回去了。”

  黄瓜连忙又给他留了几片鹿肉。

  此时,假山下。

  太子在那边说,“三皇兄,您这个府邸,小王第一次来,不知道怎么走,烦劳三皇兄领了路?”

  嘉王果然双手接过太子的披风,却直了腰身,把那件披风递给身边早就跪在地上等候着的小太监手中。

  “殿下,这边请。”

  羽澜侧了侧身,却显得有些倨傲。

  我知道,从这个时候开始,成为嘉王的羽澜已经不再是那个孤独斯文,却阴郁混乱的文人,他走了一条也许他一直梦寐以求,却终究不属于他的路。

  大戏已经开锣。

  是全本的《西游记》,连唱三天。

  台上有一个俊秀的小生扮猪八戒,只见他扭捏又贪色的对着黎山老母化身的寡妇道,“娘,这三位姐姐嫌我老猪长的丑,不肯要我,您就收了我吧。”

  “混账!”黎山老母骚红了脸,“你这女婿还未做成,就想连丈母娘一同调戏了去?再说,就算我愿收你做女婿,只怕姑娘们不乐意,嫌你丑。”

  那个极其秀美的小生却又说,“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嫌男人丑?”

  台下一片哄堂大笑。

  我觉得那个演八戒的小生会红。

  以前他是龙套,今后他就是角。

  这戏台下底下和戏台子上一样。

  有人是名角,有人是龙套。

  羽澜和我在一样,他是角,我是龙套,可要是他和太子在一起,他似乎永远都是龙套。

  即使在嘉王府邸,有太子在场,观戏楼正中的太师椅上,坐着的人永远不可能是嘉王羽澜,而只会是太子文湛。

  文湛的坐姿不是很端正,他微微靠在木椅上,单手执腮,手指放在嘴唇边上,羽澜坐在他的左手边,再远处一些,拉着锦绣帘子间隔着的,是各府女眷。

  我上观戏楼的时候,听见文湛和羽澜正在说话。

  文湛问他,“那个小生演的不错,他是京城那个戏班的?师承何人?”

  羽澜回答,“他其实不算是戏班的人,他是观止楼的倌人。戏班的老板看他唱的不错,想要买过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观止楼不卖人,戏班也无可奈何。原本就这么算了,可戏班老板着实喜欢他,所以到唱堂会的时候,戏班就花钱把他借出来唱一段,唱完了还要还回去。”

  我听见就是一乐,“观止楼的柳一是个王八蛋!他当然不卖人了。把人卖了,那就是一锤子的买卖,把人留着,才能财源广进。”

  羽澜笑着站了起来,“大殿下过来了,这边坐。”

  他想要拉我坐到他旁边,那边有把椅子更靠前一些,看着对面的戏台看的更清楚。

  太子却拦住他,“没事,你坐那边,承怡坐这边就好。”

  羽澜又坐了回去。

  文湛的手指拉住我的手腕,我连忙一躲,我说,“殿下小心点,这小坛子里装的可是好酒,崔碧城孝敬的,给殿下和羽澜尝尝新鲜。”

  嘉王笑着说,“多谢大殿下费心……”

  他看了看外面,又站了起来说,“承怡,你陪殿下好好看戏,我去去就来。”

  那边似乎是他舅舅杜侍郎过来了,太子不想见他,他也不想看到太子,于是大家最好坐的远一些,省的彼此生一肚子闲气。

  羽澜过去应酬杜侍郎,太子自然乐得清静。

  我手中拎着从崔碧城那边搜刮来的绿酒。

  这绿酒可是稀罕玩意,是崔碧城从云贵带回来的土产。五谷外加糯米做的小曲酒,再配上党参、拐枣、丁香、蜂蜜什么的,酒水天然就是翡翠色的,用胶泥封起来,装在小坛子中。

  我把酒坛子递给柳丛容,又暗地里趁机摸了一下他的手,柳丛容捧着酒坛子没躲利索,被我足足的摸了一把,我难得想起来一首词,于是吟道,“红酥手,黄藤酒……”

  我还没有对他笑,文湛就扯着我的袖子把我扯过去。

  他指着面前木桌上一盘冰糖猪手,脸色沉静的看着我说,“红酥手在这里,承怡。”

  ……

  我笑着说,“殿下真会开玩笑。”

  文湛的脸色比水还净,“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我仔细看了看他,于是说,“我以为,我们和好了。”

  他却笑了,笑的很好看,“真高兴你还记得这个,我也以为,我们和好了。”

  我摸了摸下巴。

  “嗯,既然我们都同意我们和好了,那么,对于‘和好’这个词的意思,我们可不可以再好好聊聊?”

  太子手指点在桌面上,笑的有些自得,“承怡,你放心……”

  “殿下,王爷,尝尝这酒,看起来真的不错。”

  柳丛容忽然穴嘴,他把泥封撕开,又摆过来两个小酒杯,小心的把翡翠色的酒慢慢倒了出来。

  顿时,一股清冽的香气,激荡而出!

  “好香的酒啊!”

  我不禁赞道。

  我忽然想起来太子还有半句话没说。

  “殿下,你刚才想要说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今天放纵你在我面前轻薄柳丛容,明天你就敢在我面前公然和人亲热。”

  文湛拿着酒杯,把一盅绿酒一饮而尽,他嘴唇边上一直带着笑意,好像高高在上,要抓瓮中之鳖。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得寸进尺的。”

  我忽然站了起来,对太子说,“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是不要‘和好’了,我可不想再找一个‘父皇’没事就管着我……”

  “你给我坐下!”

  太子声音不高,脾气不小。

  他一把扯过我的手腕,拉我又跌坐了回去,然后他并不松手,只是隔着宽大的袖子,用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腕。

  末了,他似乎有些实在无奈,才叹了口气问我,“你到底想怎么着?”

  我则回答,“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怎么总觉得现在这日子这么憋屈的慌。”

  文湛反问道,“你不会真以为我可以大方到,任你在我面前随意沾花惹草吧?!”

  我,“那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又不是你老婆,我又不是储妃!”

  帕咔!

  我的手腕陡然一紧!

  太子轻吼道,“承怡,你给我闭嘴!”

  我想要摆脱他,甩了两次没有甩开。

  “文湛我手腕疼,你别这么抓着我。”

  良久,我的手腕才松了松。

  文湛一字一句的说,“承怡,我告诉你,在我面前你最好守我的规矩,至于我看不见的地方……你爱怎么着……别让我知道!”

  我想要甩开他的手,可我甩不开,我问他,“为什么?”

  他不回答。

  我又问他,“为什么。”

  这次,他只是用手指肚摩挲着我的手腕,不再看我,却扭头看着戏台子上。

  “承怡,你可以试探我,但是,别再逼我。”

  说实在的,他能让到这一步,我已经快要心满意足了。

  这大郑的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就是有,也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而已。

  崔碧城不了解文湛,他以为太子对我娶的老婆顶多狠到储妃那个地步就顶天了,其实他对储妃真算客气了。

  当时我娘给我说亲事的时候,文湛对我说的那些话,就是如果我要娶亲,他将要用最残酷,最无耻的手段杀了她,虽然他后来说那是他气极了口不择言,不过我相信他的威胁是真的。

  他是一个带着面具的人。

  他会下意识的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

  他说出的话,远不及他心中所想的十分之一,其心机之深晦如海,不可估测。

  今天他让到这一步,默许我可以背着他做一些我喜欢做的事情,我才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呢!

  我,“那我要不要谢谢你呢?”

  他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不再看我。

  柳丛容给他斟酒,倒一杯,他喝一杯。

  他忽然说,“谢谢我这到不用,只要不再把我赶尽杀绝就好。”

  我笑了,“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坏人。”

  他的手指一直摩挲着我的手腕,让我感觉痒痒酥酥的,我想要抽过来,不过他握的却很紧。我们隔着自己宽大华美的袍袖手指纠缠,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就好像在众目睽睽之下偷情,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这个时候,这折戏已经落幕,那个饰演猪八戒的小生不住的打躬作揖,台下打赏的银子流水般的送上去,还有一些女眷打赏的首饰,翡翠珊瑚玛瑙点翠,乱七八糟的,什么色的都有。

  布景换了,据说是让这些演打戏的伶人休息休息,所以加了几场折子戏。

  柳丛容他看了戏单,据说是《游园惊梦》《思凡》还有《跪池》。

  戏台上忙忙乱乱,这边有脚步声,羽澜回来了。他拿着一个琉璃瓶,里面装着暗红色的葡萄美酒,另外一只手中是一个锦盒,里面是三只夜光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殿下,承怡,尝尝这个,这是瓜沙肃兰进贡的葡萄酒。这酒来自遗国高昌,已经窖藏了十二年,那些人用珍珠篓泥煤橡木裹着这酒从千里之外的丝路送进雍京,难得难得。”

  我不喜欢听到‘高昌’这个词,就好像我不想要回想昨夜做的噩梦一样。

  太子也不喜欢‘高昌’,那也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羽澜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其实他并没有看我们,也没有想让我们说什么。他走到木桌那边,把琉璃瓶放在桌面上,又斯文的拿出那三只夜光杯,一只一只的摆放好,这才把葡萄酒慢慢倒了进去。

  羽澜说,“承怡,不知道你爱听不爱听折子戏。崔老板倒是很喜欢听,他还会唱全本的《牡丹亭》。承怡,你猜一下,他演的是哪个?”

  我,“柳梦梅?”

  “错。”羽澜笑的很开心,“是杜丽娘。”

  我扑哧就笑了出来。

  一想到他那张水墨画一般的小脸,扭扭捏捏的演着香艳离奇的故事,外加衣衫半裸,就这好像一只清艳的猪头,戴着珍珠,口吐人言,实在比《牡丹亭》本身更离奇。

  羽澜说,“今天请来的可是最近在京城红透了的角,年纪轻,才十五。她的名字也很古怪,叫罗夫人,倒不是说她嫁了人,听说她姓罗,名夫人。而且她的出身也很奇特,她学折子戏,却不是江淮人。她是丝路宁州人,皮肤白,像是有白夷血统,眼睛珠子倒是琥珀色的,是真正的绝色。她可不像普通色目人,每个人的眼珠好像琉璃珠,看着有些怪。”

  闻言,太子松开了我的手,他慢慢端坐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戏台子。

  那里的布景已经摆放好,一片精致的小花园,一张木桌,两把雕花椅。

  有人用黑色的披风裹着一个戏装少女上台,少女侧身坐在雕花椅上,那个人把黑色披风扯了下去,顿时,台下安静了下去,周围的宫灯都熄了,愈加显得出奇的安静,像是入了无人之境。

  所有人像是着了魔一般看着戏台,少女的美貌,她华美的衣裙,流光溢彩的头面刺痛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我把手中的夜光杯放在木桌上,不自觉的站起来,向栏杆那里走了两步。

  此时,少女低垂着脸颊,羞涩的转过面庞,轻轻吟唱了起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附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她唱一句,我退一步。

  等到太子的手指掐疼了我的手腕,我这才知道,我已经退无可退了。

  羽澜低着头,手指轻抚着酒杯,似乎在回味少女的唱腔,又似乎在回味来自遗国高昌的美酒。

  又或者是,他在回味吟过的那首诗——葡萄美酒夜光杯……古来征战几人回?

  羽澜说,“承怡,喜欢这个女人吗,把她送给你,可愿意?”

  我好像被利刃陡然刺入身体,除了刻骨的疼痛,其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那个少女像极了她。

  似乎……

  已经死去五年的高昌公主阿伊拉,在我面前复活了。

  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她却是那样的脆弱和不安。

  在大正宫中,我安慰不了她,我无法帮助她,我甚至无法救她,无法救我们的孩子。

  她死了。

  我把她永远藏在心中,最深的一个地方。

  那里没有爱恋,没有思念,没有不安,更没有执念。

  听说,死去的人,会因为活着的人对她的执念而无法超度,在三途河上永远徘徊,永世受苦。

  我只想她能平静的走向另外一段旅程。

  她一直在我心中最深处,没有人可以再打扰她,我也不会……

  然而,今天我却看到她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她才十五岁。

  仿若当年我初见到她一般。

  阿伊拉是我一个人的悲哀,那是我心头的一道伤疤,不是一朵花。现在他们却把这些事情拿出来,当做筹码,当做笑料,当做一切可以任他们随意使用,任意压榨的东西,来逼我就范。

  我喃喃自语,“这才是真正的赶尽杀绝呢……”

  台上的戏还在继续,台下的人们如痴如醉。

  我想起来羽澜还等着我的回答呢。

  我说,“多谢嘉王美意,我不喜欢听折子戏,家里也没有闲钱养一个伶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您一定要送我点什么,那就,把您想送的东西折算成真金白银抬到我府上,我对那玩意感兴趣。”

  太子一直不说话,此时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好像上辈子咽下的气,现在终于吐出来了。

  我决定回去后要好好嘲笑他。

  可是,他的手,却比我的手还要冰冷。

  戏台子上又整理布景,《西游记》重新上场,这次到了‘禅主吞餐怀鬼孕’,唐僧师徒一行五人到了西凉女国,误饮河水,暗结鬼胎,台上那个俊秀猪八戒捂着肚子咿咿呀呀的,台下照例笑的东倒西歪。

  嘉王羽澜盛情难却,虽然我不要他送我的伶人,可是太子没有走,我也不走,于是又坐了回去,安静听戏。

  羽澜问,“承怡不喜欢那个旦角?”

  我回答说,“我这点喜好不是秘密,三殿下应该知道的。我喜欢的,是那个小生。”

  羽澜,“如果哥哥你喜欢那个人,我去和他们班主去说,这个雍京城没有人敢驳你的面子。”

  我急道,“别着呀,三殿下你这是毁我呢。”

  羽澜又要说话的时候,我一拦,凑到他耳朵边上,状似小声说话,“三殿下财大气粗,不像我这个没本事的人,空顶着一个亲王的帽子却死守着那点俸禄银子,撑不死,饿不着。

  你有意帮哥哥我这点小忙,我本来不应该推辞,只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有河东狮,法严量窄,并且常常做河东狮吼。上次他抓着我的一点小辫子差点把我折腾死,又收了我家的财政大权,让我一丁点的零花都没有,所有的账目他都要看,我要是再找个小星回去,他非得把我家的瓦片揭了。我胆子小,还想过几天安稳日子,可不敢再风流造次。”

  太子撇了我一眼,似乎很不以为然。

  闻言,羽澜也笑了,他的笑非常耐人寻味。

  “大皇兄说笑了,我不是什么才大气组,这不是想着孝敬点皇兄喜欢的玩意,我就算勉为其难,也要做一做不是?”

  太子忽然穴了一句,“羽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羽澜连忙回答,“殿下此话差矣。殿下,承怡和我,我们是兄弟呀。

  我们兄弟几个好久没有聚一聚了。

  承怡,说起来,父皇子息不能算单薄,父皇治下的凤化年间,皇子的日子也算不得艰难,缇骑又分了家,分成北镇抚司,南镇抚司,互相节制,也不敢再找皇子的晦气。但就算这样,不算几位公主,在这些兄弟中,活到成年的就我们几个。

  五弟去年殁了,四弟又不争气,去年也去了,二哥一直在山中参悟佛法,永世不再入凡尘。

  今年年初的时候,父皇曾经遣人去寺庙看二哥,二哥说他已是出家人,再无父母兄弟,也了却了尘缘,反过来还劝父皇不要修黄老之道,要跟着他参悟佛法才是超脱的正途。

  父皇和二哥都不是凡人,他们以后要升三十三层天,或者到西方极乐世界去的,只有我们三个舍不得眼前这花花绿绿的万丈红尘,坐在这里喝酒吃肉,脱不了肉眼凡胎。”

  我,“三殿下最近书读的多,说话越来越超凡脱俗了。您这一堆说的真好,可我听不太懂,我不是读书人,又没有进过翰林院(我三弟羽澜居然曾经正儿八经的在翰林院混过),你能不能把话说的明白点?”

  他说的旧闻,我还真听说过。

  以前皇子的日子是挺难熬的。

  听说二十多年前,缇骑还没有分成北镇抚司,南镇抚司,也不会窝里斗,更没有让司礼监节制,大郑朝所有的秘密军队都掌握在一个人手里,就是缇骑总指挥使赵汝南。

  那个只手遮天的赵汝南活着的时候,杀凤子龙孙毫不手软。

  他最拿手的就是‘瓜蔓抄’。

  凡是有一定点沾亲带故的都能被他查出来杀掉。

  父皇那些个庶出的兄弟都被被莫名其妙的造反案子牵连,从而被投进了缇骑诏狱。赵汝南用三百斤的大枷锁枷他们,不出三天,那些较弱的皇子公主们都吹灯拔蜡,去和阎王爷打麻将去了。

  后来,赵汝南权势太大,满朝文武都视他为洪水猛兽,就连王侯世家、一品大员见了他都心里打鼓,腿肚子打颤。

  谁没有几件需要瞒天瞒地,瞒祖宗,瞒史官的事??谁家没有一件两件‘不可对人言’的事?所以大家都怕赵汝南,就怕他嗅到自己家里那点秘密。

  再后来,我爹就把他杀了,家人赐自尽,所有案卷秘档全部封存。

  这些旧事外人知道的不多。

  知道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活下来的就是一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我知道的这些都是从禁宫那些浩如烟海的旧档中无意间看到的。

  羽澜说的那些话,我是听的云山雾罩的,真的听不懂,可他当我是拿他打岔,混着玩,所以他也不再说话了。

  台上热热闹闹,台下笑声不断,一派热热闹闹的繁华景象。

  只有我们兄弟三人这里十分安静。

  紫袍煌煌,醇酒佳肴,正襟危坐,各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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