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125_东宫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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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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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湛已经睡了两天的书房了。

  嗯,或者说,他已经在书房看了两夜的奏折了。

  据黄瓜说,一切都挺和顺的,有灾荒的,太子给免了赋税,黄河的桃花汛也过去了,没有决口,似乎是天下太平,政通人和,就是……太子把这院子里面的猫都抓起来,关在笼子里面,送走了。这几天院子可清净了。

  我知道文湛好像挺喜欢养猫的,小行宫这里有几只相当精贵的好猫,平时喂的都是鱼糜,住的都是暖阁,有专人伺候,只能让文湛自己抱着,别人都得供着它们,今天这些猫祖宗们怎么都被装了笼子?奇怪。

  我正在吃红豆酥,就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黄瓜耷拉了脸,似乎不那么在意的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嫌那几只猫叫的人心烦呗。”

  我点头,“嗯,想要睡觉的时候听见猫叫,鸟叫,还有人走动说话的声音是挺烦人的。我说黄瓜,你给我切块梨过来,我这两天喉咙有些干,吃个梨子润润。”

  黄瓜捧了个水晶盘,里面全是洗干净的大鸭梨。

  他又凑了过来,“王爷,您想想,这猫儿平时也是叫的,太子怎么不烦,这不,这几天不一样嘛。这春暖hua开的,猫咪满院子叫/春,太子爷听了,能不上火嘛……呜呜呜……”

  我把一个拳头的鸭梨,一把堵到黄瓜的嘴巴里面去了。

  要说,文湛很想那个啥,我也知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了老崔明天出城扫墓的,回冉庄几十里的山路,要是真的被文湛压住那个啥一晚上,明天我能不能起的来还不知道呢,别说再骑马了,……

  我想归想,可是临睡前文湛抱着我的时候,我的心里面有一些不忍的感觉。

  夜里,当烛火点燃,锦帐垂下,文湛那层斯文的画皮就会被他自己扯开,显出兽性。

  我不敢乱动,他压在我身上的吻又深又重,他全身都是紧绷的,就像是拉满的弓,如果不把箭射出去,就会把弓弦蹦断了。我的双腿也被他分开,缠在他的腰间,虽然衣服都穿在身上,可是还能清楚体会到他压在我股间的东西,已经狰狞到极点了。

  “我……”

  他在亲我的脖子,我却觉得他像一头狼,正在吃一只鸡腿。

  “文湛……”

  我咬了咬,下定决心,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心,细声说,“今天晚上你睡这里吧……我明天坐马车好了……”

  我感觉身上的他身体一窒,安静的抱着我,也不说话。

  我想了想,试探着,伸出双手,抱着他的肩,却被他一把甩开了。

  他拉拢自己的衣袍,翻身下床。

  用后背对着我,喝了口温茶水也嘶哑的说,“司礼监那边的折子不能耽搁,……你先睡吧……”

  说完,他就走了。

  我想要叫住他,可是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出声。

  想着明天要早起,我把衣服脱了,就钻进了被子里面,翻动了两下,迷迷糊糊睡着了。

  好像是后半夜的时候,文湛回来了,他掀开的被子也躺了进来,全身凉冰冰的,似乎用冷水冲了凉,我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怎么不去泡温泉……”

  他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把我拉到他的怀中,我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蜷缩好,又睡着了。

  这一夜,睡的很踏实。

  连我最害怕的上坟,都没有让我做噩梦。

  第十六章高昌王子

  雍京城外二十里的地方有个岔路口,向南走是冉庄;往西南走,是古王陵。

  一千三百年前,大郑还只是一个诸侯国,几代先王的陵寝就是修建在这里的。

  后来太祖皇帝统一天下,皇陵都修到了东山,这边就荒了。虽然皇陵挪窝了,这里的风水没有坏,一些功劳煊赫的皇族贵戚,隔着几辈子也能捞到一块地,修个坟茔什么的。

  岔道口有守军,全是大内的近卫军,一般人都不让靠近这里。老崔亮出腰牌,守军把关口打开,崔碧城一挥马鞭,直接拐入西南古王陵的关隘。

  我想要叫住他,告诉他走岔路了,可是他在前面挥了挥马鞭,让我跟着他向前走。我拦不住他,只能告诉谢孟和同来的四个缇骑先跟着老崔去古王陵喝西北风,然后回冉庄吃铁锅炖鱼。

  我们几个用了用力,腿一夹马肚子,跟了上去。

  哦,忘了说了,谢孟升官了。

  他从近卫军调职缇骑北镇抚司,做了副指挥使,腰上戴着腰牌,可以随时进出宫禁。不过他还是住我王府,吃饭军饷都不用我管,文湛直接从内廷拨钱给他们,所以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喽。

  转入关口,里面就是绵延十里的古栈道,路两旁全是陡峭的悬崖,这一条路非常狭窄,九曲十八弯的,抬头只能看到一条细线一样的天空。山上全是草,还有野菜和药材,还有一些灰白色的古悬棺。

  得到日头西坠了,这才终于看到了古王陵那边红艳艳的桃花林。

  老崔勒住他那匹花了五千里银子的匈奴马,等着我们也赶到了,他下马对谢孟说,“谢大人辛苦,咱们先在这里歇息一下,喝点水,吃点点心,我和王爷有话要说。”

  说着冲我挥了挥手。

  “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

  我下马,把缰绳扔给谢孟他们,让马吃些水草,我自己跟着崔碧城向前面走过去。

  崔碧城说,“承怡,你知道我这次让你带着谢孟他们过来,为了什么吗?”

  我一耸肩,“你的心思神鬼莫测,谁知道?”

  他的马鞭一指前面,“整天在雍京闷的,你都快长香菇了,带你出来逛逛。”

  我看了看前面,是一座很苍翠的墓园。

  我嘀咕着,“这是谁的坟呀。”

  我眼前的院子说是个墓园,其实更像一户住家。只是这边方圆百里虽然桃花灿烂,却鬼气十足。所以山坳中这个小院子怎么看也不像给活人居住的。

  看的出来,眼前的小院修建的时间并不久远,也就是二十、三十年,最多不超过五十年,却因为无人打理而显得苍凉荒芜。

  青砖青瓦,原木做的门,没有匾额,也没有楹联。

  崔碧城推开门,挨着门槛,脚下就是一条细长的石子路,两旁是嫩嫩的青草,前面三间房,后面则是一个大坟包,坟头上已经长满了野草。

  这到底是谁的墓?

  除了千年前的古王陵,后来能在这里捞到地皮的贵戚们,哪个能在这里面修墓地的都不是省油的灯,都把墓地修的热热闹闹,让自己风光大葬。谁也不会像我眼前这个人,把坟头修的凄凄惨惨戚戚的,连乌鸦都不来凑热闹。

  老崔也不说话,一直向前走,我跟着他,我们到了第一间屋子的时候,我向里面瞄了一眼。这里布置的像一间书斋,有书架,摆满了书,落着厚厚的一层灰。前厅那边还摆着一张桌子,整齐的码着文房四宝,一支秃笔放在干成灰的砚台边上,脆而黄的宣纸上放着一把短刀,刀柄上一块玉牌,用大篆刻着‘缇骑’两个字。

  这应该是北镇抚司的人用来杀人的刀,却比一般的刀要华丽古旧,刀鞘上面缀满了珍珠,银柄已经变成了黑色。

  这个时候,有风吹过,我们面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我眯缝着眼睛,后退一步。等到尘埃落定之后,正堂挂着的一幅丝绢画突兀的出现在我面前。

  画中是一个男人。

  慵懒的坐着,手中拿着一个瓷盏,凑到唇边。

  他拥有女人般柔美的面孔。

  苍白的脸,血一样鲜红的嘴唇边上,带着一丝诡谲却羞涩甜美的笑。

  左眼角一粒泪痣。

  崔碧城来了一句,“这就是那个罪人赵汝南的墓。”

  我一愣,“赵汝南?!就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缇骑总指挥使?!被满门抄家,自己也死无全尸的那个?”

  老崔点头。

  我,“什么人敢把他的坟地修到古王陵来了?这不摆明了要造反吗?”

  崔碧城摇头,“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我看着那副旧丝绢画有些走神。

  ……这个不会就是赵汝南的画像吧……他怎么长成这个样子?

  他不是应该貌似钟馗,身如张飞,力大无穷,酷似鲁智深吗?

  我知道这个罪人的一些故事,是因为我觉得这个人很特别。

  赵汝南,凤化年间的割喉刀。

  他真的当得起一句话——性如豺狼。

  他的死大约犯了天大的案子,我爹把他的案卷秘档全部封存。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活下来的都是一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这个人在当时权力特别大。这么说吧,如今的北镇抚司根本没人敢惹,打死一个朝廷二品大员跟闷死一只王八差不多,可是如今的缇骑北镇抚司总指挥使的权力都没有当年赵汝南权柄的三分之一。

  二十多年前,大郑所有的秘密军队都在赵汝南一个人手中。

  死在他手中的人海了去了。

  我父皇那些庶出的兄弟都快被赵汝南杀尽了。

  他最拿手的几样事——瓜蔓抄,诏狱,密探。

  所谓‘瓜蔓抄’就是灭族,赵汝南所到之处,没有活口。

  ‘诏狱’是个恐怖的地方,如今读书人风骨硬,可是在凤化十多年的时候,朝廷是没有风骨硬的读书人的,再硬的汉子,进了诏狱到了赵汝南手中,只想乖乖认罪,以求速死。

  当年的‘密探’比现在的还多,雍京到处都是他的眼线,说句不夸张的话,朝廷官员一晚上放几个屁,吃饭的时候夹了几筷子菜,他这个缇骑总指挥使都知道。

  “承怡,看这个。”

  崔碧城让我后退了两步,他按住左手边的一个铜瓶,左右一扭,哗啦……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大洞,里面整齐的放着五口大木箱。

  我一惊,“这是甚么玩意?”

  崔碧城冷笑,“这就是太子,杜阁老玩空心思求而不得的好东西——杜家的私账!”

  “啊?这么多?我以为你就记了基本账册呢。”

  “几本账?”崔碧城鄙视的看了我一眼,“要是基本账的事儿,杜家和嘉王他们能怕成那个德性?我有杜家在江南二十年的明细,甚至还有一些和他们有银钱往来官员、商人、小吏的证词、杜小阁老的亲笔书信。我把这玩意一拿出来,杜家的人还不得跪下磕头叫爹?”

  我蹲下去,伸手打开一口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账册,我拿过来一本,打开一页,上面写着‘凤化二十七年,六月,江南丝织上等丝绸一万匹,无须向户部入账’。

  我嘀咕着,“凤化二十七年……一匹丝绸十八两银子,一万匹就是十八万两白银,不向户部入账,这笔银子自然就不知去向了……啧啧,老杜他们可真有钱……”

  崔碧城很得意,“怎么样?这个可是我用命换来的东西,有了它,我想干什么都成。他账册给太子改换门庭也可以,又或者是要挟杜家为我所用。……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眉毛皱的像一个死疙瘩,你想什么呢?”

  我忽然看到那边画像下面有个细长的供案,案的正中央放着一个盒子。

  我不自觉就想看看,那里面是什么。

  我绕过放着木箱子的大洞走过去,拿起来那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黄金锁,就是小孩满月时候戴的长命锁。上面刻了几行小字,我对着从雕花窗透进来的阳光仔细看,那里写着: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白草枯荄,荒途古陌,朝饥谁饱?

  像是儿子对父亲说的,又像是父亲对儿子说的。

  无论谁对谁说的,这句话都是生离死别之际,阴阳两隔之时,死去的那个人对活下来的人说的。

  ……

  很奇怪的感觉。

  我就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什么抓了一下,又疼又涩。

  “喂,承子,别乱动这里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毒?”

  我回过头问崔碧城,“你是怎么把账册放进这里来的?”

  崔碧城过来,把盒子从我手中拿过去,然后还算恭敬的摆放回它原来的位置,他这才说,“你知道缇骑用的那种蝉翼刀吗?”

  我点头,“就是薄薄的小片刀,没有刀柄,锋利无比,直接用来割断对手喉咙的那种刀?”

  “对。那种刀一直由雍京制造局兵器司打造。蝉翼刀就是赵汝南做的,制造局还有他的存档,我查了很久,才查到这里。这个人很奇怪,虽然死的很惨,可是居然还有个像模像样的墓园,又建在古王陵这样的地方,旁人都不能打扰的,当时觉得好奇随便逛了逛,可是却被我发现这里有密道,可以放东西,所以我就把从江南带回来的秘档全部放这里了。果然,这个地方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太子和杜家,他们两队人马快把雍京城翻遍了就找不到这些东西,这岂不是天助我也?”

  我,“那你就别得意了,我给你看个东西。嘉王给的,内廷红粉旧事,有些人想它想的都睡不着,你手里的东西是仿制的,真的东西在嘉王手里。

  说着,我把怀中揣着的东西拿了出来,也是一个小木盒,装着那天羽澜给我的玩意,我把它递给了崔碧城。

  崔碧城仔细看了一遍那个记档,然后,他居然崩出来这么一句话,“啧啧,真的看不出来呀,你们家老爷子还挺风流的,人都没进宫呢,就把人家的身子给占了,哈哈。”

  我一囧,“乱说什么?”

  崔碧城,“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肯定是你家老爷子在宫外面沾了贵妃娘娘的身子,贵妃娘娘这才进的宫。要不,就咱们家贵妃娘娘那个性子,那个相貌,你觉得她是那种耍心机,争宠的后宫美人吗?就先说她的那些对手,我都不说皇后,就说杜贵妃,那娘们出身于昆山杜家,拥有倾国美貌,七窍玲珑心,才高八斗,你说说,你娘能斗的过她?咱家的贵妃能在后宫站得住脚,还都亏了你们家老爷子。”

  崔碧城说着就把那张纸撕了,随手一扔,我愣是没有拦住。

  我大急,“喂,你这是做什么?”

  傍晚风大了些,碎掉的纸片一下子就被风刮跑了,飞过桃花林,掉落在远处的山涧中。

  崔碧城把马鞭收起来,抱着脖子,用卷起的鞭子点着自己下巴,他说,“反正都是他们找人拓下来的,不作数。说吧,嘉王想要什么?”

  ……

  我,“就是我们面前的这些杜家账册。”

  “哦?”崔碧城眼眉一挑,“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知道想要瞒他也瞒不住,就把楚蔷生大婚那天遇到老三羽澜的事情一点一点说了。

  “我和文湛的事,我爹都知道。他知道我们一直和羽澜不对付,所以就明白告诉老三,如果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我爹不问我们的罪,只找他的麻烦。

  所以老三不但不能用这件事情做文章,他也要费尽心力替我们隐瞒,……,我想老三也够窝火的,手边一个大好的把柄用不了,只能另找时机。

  他也说了,我娘入宫之前失zhen这事,无论真假,他都要捅到皇后那里,皇后那个娘们是什么人你是知道的,到她手边,我娘就得让他拔掉一层皮下来。”

  崔碧城,“所以你答应他了?”

  我,“当时答应了。”

  半晌,崔碧城说,“承怡,我们面前的这些东西是我拼了命从江南带回来的。这是我们对付杜家,甚至说是牵制太子的唯一的屏障。其中对少艰难,多少险阻,我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钱,我就不说了。可是,如果三殿下说的那件事是真的,万一贵妃娘娘出事,你,我,还有崔家也就全完蛋了。

  你这人虽然傻点,可有的事情傻有傻的好处。这次的事情我不做主,你来做主。我们眼前这些东西,我已经把这些东西亮出来给你看,这些东西就是你的,如果你愿意,你尽可以把它们送给任何人。我不管。”

  我一摊手,“他们逼我,你也逼我。可如果我这个主意,连累到你去吃牢饭,你可别怨我。”

  崔碧城倒是一笑,“你可别吓唬我,我崔碧城不是被吓唬大的。说吧,你想怎么着?”

  我看看他手中的鞭子,还有他的手指。

  崔碧城的手指很漂亮,他的身手也很漂亮。

  不同于文湛他们从小文武双修,崔碧城学武学的是野路子。他会打拳,一般的市井流氓打不过他,他不会像文湛他们那样用长剑,可是他的鞭子用的很好,而他最精通恐怕就是射箭,说的上百步穿杨,指哪打哪,但是这些事情,除了我之外,雍京城没有人知道。

  崔碧城有很多事情外人都不知道。

  他会下棋,会做饭,还通医理,喜欢抽水烟,极讨厌阉人,极讨厌越筝,……,极讨厌文湛……

  我和他很亲。

  旁人不知道的事情我知道,可是有些事情,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就比如,他与太子不和,现在和杜家、嘉王也闹翻脸了,那么,他是怎么还能活灵活现在雍京四处转悠,甚至把我爹近卫军看守的禁地古王陵拿来藏他的小九九。没有人撑腰,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他老崔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我可不会认为我自己有这个本事罩着他做这样的事,那么,他背后的人是谁呢?

  崔碧城背对着我,他把马鞭扔到地上,伸手去摘枝头的桃花。

  他摘的那两株桃花极其漂亮,颤微微的,带着处子的娇羞,崔碧城拿过来,难得安静仔细的看了一阵子,突然他一伸手,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桃花全部撸了下去,只留下光秃秃的花枝。

  他说,“我最近请高人摆了一个百鬼运财阵,需要桃木枝,这几个正合适。承怡,你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不会是自己被自己吓傻了吧?”

  “没有。我正在做最后一步的深思熟虑。老崔,你真的不怕以后半辈子都吃糠咽菜?”

  “不怕。又不是没吃过,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看了看他,看了看眼前的箱子,再想了想墓园外面的谢孟,我甚至还抬头看了看可能是赵汝南的画像,我这才说,“这些箱子谁也不能看,谁也不能给。这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动这些账册,就是皇上。”

  崔碧城不说话,他一手拿着枯枝,一手拿马鞭。

  我,“今天幸好谢孟在这里,他是宫里的人,手中有腰牌,可以漏夜进宫。我叫他过来,把这几箱子账册封好,今夜就抬进宫里去。这事谁也不能告诉,太子,老三,还有老杜他们,都不能让他们知道。”

  他还是不说话。

  我问他,“怎么,你不同意?”

  崔碧城忽然笑了,“你以为,我让你带谢孟到这里来,为了什么?总不能真的让他堂堂的北镇抚司副总指挥使帮我抬着箱子回冉庄吧。”

  “……原来你一开始就打算把这些账册送到我爹那里……,我好像明白一些事情了,不过崔碧城,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实话实说。”

  “我尽量。”

  “你……什么时候勾搭上我爹的?”

  崔碧城斜睨了我一眼,我看他攥着马鞭的手指僵硬到发白,骨头节还在乱响,我大惊失色,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不会真的和我爹那个啥了吧?!你是他小老婆的亲侄子,你们这是啊!——”

  砰!

  我的脑袋被砸了。

  耳边听见崔碧城大吼,“我对陛下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忠诚!男人之间的情谊,你这种只知道和文湛那个小兔崽子鬼混的笨蛋是不会了解的!!!”

  哈哈哈!

  这话从钻到钱眼的老崔的嘴巴里面说出来,就好像女表子被采花之后一头撞死在贞节牌坊之下,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笑的泪如雨下。

  老崔狐疑的过来,还摸摸我脑袋顶上被他砸的大包,担心的问我,“我没有把你砸傻了吧……”

  随后,他马上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你已经不可能更傻了。”

  崔碧城总是习惯于狡兔三窟,做什么事情都留着最后一手。

  我和他分兵两路。

  我、谢孟以及古王陵的守军押着几个大箱子回雍京,而崔碧城则回冉庄对家人做出妥善一些的安排。我外公,我舅妈,还有我舅舅,最好这几天就能走,到别处探亲去,等我娘这事的风头过了再回来。

  崔碧城想的很周到,这里居然还被他安置了一架马车,只要套上马就可以用。

  等谢孟他们把几口大箱子抬上马车,我又打开了那个装着黄金锁的盒子,寻思着要不要将这个玩意带回去。

  崔碧城从我身后冒出来,“总看它做什么。”

  “我不知道,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想法……”

  那首小诗: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白草枯荄,荒途古陌,朝饥谁饱?

  崔碧城也看到了那行小诗,嗤笑了一下,“还挺煽情的,都死了还要担心他孩子是不是安好,其实他这担心是没有必要的。他都满门抄斩了,他的老婆孩子恐怕早在地府等着他,一家团圆的错麻将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连孟婆汤都喝了几回了,早转世投胎去了。”

  我翻过黄金锁,忽然看见它的背面也写着小字,傍晚的光线已经不那么明朗了,我认真看了一看。

  上面写着:赠毓儿

  落款:父汝南绝笔。

  ……毓儿……赵毓……

  那个孩子的名字原来是赵毓。

  我想了想曾经看过的旧档,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名字,我想,可能是还没有落地,他就胎死腹中。崔碧城瞪了我一眼,我把黄金锁收入怀中。

  夜路不太好走,山道很滑。

  我们出了一线天,天色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崔碧城点着火把,可忽然谢孟沉稳的说,“崔老板,灭了火把。”

  崔碧城一惊,连忙将火把熄灭,众人下马,可是,似乎已经晚了。

  周围的野鸟和乌鸦似乎被什么惊起来,都扑棱棱的到处乱飞,树木似乎都被惊吓到了,顺着夜风哆哆嗦嗦着乱摇,谢孟和其他几个北镇抚司的人早就抽出了长剑,警惕的看着周围。

  野鸟和夜风都停了。

  周围忽然变的很安静。

  崔碧城卷起来手中的马鞭,从马车底下取出一张硬弓,还有一直近卫军使用的黄金黑杆细羽箭。

  他紧抿着嘴唇,四下看了看,忽然,他好像看到了什么,手上用力,弯弓搭箭,眨眼之前长羽弓箭离弦!

  嗖!

  长箭带着毁灭的力度破空而出。

  啊!

  那边一声惨叫,人,又少了一个。

  我受到了惊吓。

  悻悻的说,“老崔,你还有这一手?你得教教我。”

  崔碧城冷笑,“行呀,如果我们今天能活着出去,我就教给你。”

  他话音未落,我回头四下一看,周围密密麻麻的压满了黑衣人,狼群一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钢刀,黑布遮面,眼露凶光。

  ……这个……这个也太……太那个啥了吧……

  我总觉得拿着刀的人就是野兽。

  官做大了的人,也是野兽。

  只有野兽知道哪里有活食,哪里有暴风雪,哪里有屠杀的腥味,哪里有死亡。它们可以再这一切到来之前去逃命,或者拉着别人一起下十八层地狱。

  崔碧城故作轻松,把弓箭收起来,笑的像一幅江南烟雨图,似乎他只是一个到雍京郊外游玩的富家公子,似乎他方才根本没有杀过人!

  他一抱拳,“各位好汉,大家行走在外,都行个方便。小生这里有白银二百两,权作请诸位英雄喝个茶,有什么怠慢之处,小生以后再补齐全了。”

  嗖!——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崔碧城闷哼一声,他的手臂垂下来,肩膀上有了血色。

  他背后的大树上一颗明晃晃的镖!

  崔碧城咬着牙,格格笑着,“那诸位的英雄的意思是,不领崔某的情了?”

  那些人手中有弓箭,有火,有暗器。

  敌众我寡。

  要他们一拥而上,杀了我们几个简直就如同快刀看瓜切菜一般的容易。

  可是他们偏偏不这样做。

  不是想着让我们死前,他们玩玩猫抓耗子的游戏,就是另有图谋。

  他们也许想着要抓活口!

  这个时候我也想明白了。

  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命大。

  我一崔碧城的袖子,对他和谢孟说,“老崔,谢孟,这几口大箱子我们不要了,我们赶紧上马,抄家伙……”

  “嗯?怎么?”老崔一瞪眼。

  我,“逃命去吧。”

  老崔冷笑,“那也得看看,我们逃的出去吗?”

  我忽然觉得懊悔极了!

  你说说,我要是跟着文湛去太庙祭祖,这个时候三炷香也烧完了,烤羊腿也吃上了,酒都喝上了,兴许早躺被窝睡着做美梦呢!

  哪至于倒霉到要在这里吃刀子!

  说实在的,我挺怕死的。

  眼前的形式,真让我感觉到了恐惧。

  我们眼前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刺客,难道我们几个小命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了吗?

  忽然,在人群中有一个人蹿出,手中长剑晃的人眼花缭乱的。一出手就是杀招,每一招都对着谢孟的咽喉,小腹,大腿,左胸直刺过来!谢孟还击,可是那个人似乎不要命似的,根本就不在乎谢孟的剑招会不会伤到自己,他只顾着用剑乱刺,他把谢孟伤了,可是他自己伤的更重!

  我心说,完了。

  我们这里一共才五个人,我还是个白吃饭的废物,他们要是用这样车轮战对付我们,不出一个时辰,我们都会重伤,体力不支而束手就擒。

  这……这可怎么办?

  那个伤了谢孟,也被谢孟伤了的人已经退下了,又过来一个黑衣人,这次他的长剑专对着谢孟受伤的地方乱刺,谢孟的章法已经有些乱了,他的额头开始冒汗。

  崔碧城忽然大笑,高声喊了一句,“唐兄弟,热闹还没有看够吗?是不是要等我们都死绝了,你好跟去阎王殿里面拿酬金呢?”

  黝黑的树丛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说,“崔公子还是这样急切,在下不过是想找一个大吉大利的方位出剑而已……”

  他的声音太特别了。

  像十里秦淮的夜半歌声。

  杀人之前,先给你来一段缠绵悱恻,紧接着在你迷糊的想要登天的时候,直接送你下地狱。

  我一到晚上就眼神不太好用,我根本看不见这个人怎么动的手,就听见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那脖腔子里的血喷的,红的白的,肠子肚子什么玩意都有,比杂货铺还热闹。

  一开始我以为眼前只有一人杀人,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来了大约五六个人,他们都是一身黑衣,面带白色面具,一张脸上除了两个眼睛珠子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哦,不对!

  那个老崔口中的‘唐兄弟’的面具不一样,就在他的脸颊上画着一个金灿灿圆滚滚的小元宝!

  跟他们这五个人一比,原先围攻我们的那群人就好像草台班子与名角,冬瓜豆腐碰到了吹到利刃的快剑!

  纷纷被大卸八块!

  伤了崔碧城的那个人有两下子,至少能跟老崔叫的‘唐兄弟’一直缠斗。

  不过不到一刻钟,他也快要拉稀了。

  我躲在大树后面,看着‘唐兄弟’一道闪影飞身至那个人面前,手中碧蓝色的长剑直穴那人腰腹!

  那个人临死前大喊——“原来是你!!唐小榭,你勾结殷忘川叛教,谋杀教王,人人得而……”

  他话都还没有说完,就咽气了。

  ……

  “诛之。”

  杀人的人淡淡的说了一句,看他手下的人死透了,这才缓慢而细致的抽出了蓝色长剑,看着手下败将颓然倒地。

  “咦,你是面朝东死的,我算算,上久潜龙勿用,曰狗窦大开。如今是酉时三刻,我掐指算来,不好,你应该面朝东南而死,这样我明天赌钱就能赢二十五两。我把你摆一摆……来,面朝东南……大吉大利!!”

  杀人者口中念念有词,他真的动手,把死去的人连头带脸的,扭向东南。

  摆完死人,他似乎有些心满意足。

  他抬起头,我看到了他的眼睛——温和的春江水一般,眼底却带着笑意,似乎杀人是这个世上唯一能让他从心底愉悦起来的事情。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有一个模糊的想法……

  去年我回冉庄遇到刺客,我就记得我似乎也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一身黑衣,戴着面具,杀人的时候却眼底思春,老崔他们说是我迷糊了,做的梦,可我怎么觉得自己曾经真的遇到过这样的一个人,唯一不同的是,那个人的面具是全白的,没有小元宝。

  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死寂。

  我拉着老崔的袖子,“老崔,他们太厉害了,心肠又好,还救人为乐。”

  老崔一瞪眼,“废话,我给钱了。他是我请的暗卫。”

  知道自己今天死不了了,我还可以幸福快乐的活下去,我的神经一松,凝滞在周围的血腥味道一股脑的钻进我的鼻孔里面,我眼前一花,都不知道说啥,身子就跟面条似的,东扭西扭的摔倒在地。

  “喂,喂,承怡,你别晕,喂!”

  该死的老崔,用力拍打我的脸颊,我都快被他打成包子脸了,可是这对我晕血的症状根本就没有用,我不争气的感觉到意识飘忽飘忽的和别人偷情去了,离我而去,我只有闭上了眼睛,彻底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雍京了。

  老崔没敢把我送回王府,他让我在留园睡了一晚上,他和谢孟在头天晚上就把全部账册极秘密的送进大正宫了。从朱雀门进的宫,直接送到我爹打醮修真的紫檀经舍。

  我爹的经舍檀香缭绕。

  敲木鱼的声音,翻动经书的声音,还是拨动念珠的声音似乎都能穿过大正宫九重禁苑,厚重的宫墙,飘到我的耳朵里面。

  文湛还在太庙没有回雍京,嘉王跟随太子出城祭祖,也没有回来。

  少了他们两个,雍京城似乎都变的宁静了起来。

  可是,大正宫却不然。禁宫好像千年妖兽一般,把这个足以在大郑朝廷掀起惊天巨案的诱因,一口吞了下去,没有任何波澜。

  第二天,当太阳升起之后,雍京又恢复了往日的熙熙攘攘。

  我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新衣服,吃了一大面牛肉面之后,在留园见到了崔碧城的贵客,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呃,拿了酬金的‘恩人’。

  摘了面具的唐小榭异常年轻,似乎年方弱冠,团团脸,一笑两个酒窝,好像无锡那边的泥娃娃小阿福。他用金环束发,衣着华贵,袖口则用金线绣了几个小元宝。

  据老崔说,他嗜钱如命,特别财迷,口头禅就是‘和气生财,大吉大利’。

  似乎很对他的胃口。

  唐小榭一上来就说,“原来是祈王爷,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三生之幸。祝王爷财源广进,大吉大利!”

  “在下昆仑阿修罗部唐小榭。哦,蜀中唐门的当家唐诗歌是我爹,我是他们家老三。”

  我想了想,“哦,原来是唐家三少爷,出身真显赫,只是,你们老爷子怎么舍得把你送到昆仑教学艺呢?听说那里可苦了。”

  唐小榭,“诶,这可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王爷,在下只告诉王爷您一个人,您千万别告诉别人哦。

  在下幼年的时候,曾经以为,这天下,是没有坏人的,可是……

  在下的亲娘嫁给唐诗歌的时候已经是罗敷有夫,肚子中更是结有珠胎,哦,就是在下。唐诗歌唐当家的不是在下的亲生父亲,而且,那个人心眼不好,爱记仇,在我五岁的时候就把我扔到大光明宫的修罗场。”

  说着,唐小榭还轻轻叹了口气,面容惨淡,他那个小阿福一样的脸蛋,皱起眉,别说,还真有一点娇嗔的感觉,任何一个人都忍心让他不高兴的,只是……一想起来昨天他杀人的凌厉手段,我再看看眼前的人……

  怎么感觉这么割裂?

  唐小榭,“这个修罗场是个什么地方,王爷这样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的贵胄是不会了解的,在下也不多说,只说说,当年上修罗场的有几百个孩童,后来活下来的,只有在下和本部天王殷忘川,……,诶,惨啊……诶,大吉大利。”

  我,“……”

  我听着心里是挺不好受的。

  昆仑那些掌管修罗场的人就是一群混蛋。

  把孩子当成苗疆制蛊的虫子。

  据说,找一个罐子,把一百只毒虫子放进去,密封住罐子,掩埋起来,让虫子在里面互相厮杀,互相吃,等很长时间之后,在把罐子打开,里面最后剩下的那个虫子,就是蛊。

  几百个资质优秀的孩子,让他们从小一起学艺,然后互相屠杀,明枪暗箭,诡诈百出。真的好像六道轮回中的修罗道,除了屠杀就是屠杀,刚开始还想着让自己活着,把别人弄死,到后来,估计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就晓得杀人杀人再杀人,这就和我们平时喝水吃饭一样,脑子都不用想,成了本能。

  到不是说最后活下来的人一定是禽兽,只是,说句心里话,就算不是,也差不多了。

  殷忘川传到坊间的爱好是种花,其实真正的情形谁知道?

  昆仑离雍京远隔千山万水,大光明宫又在万山之巅。

  外人,活人一般都爬不上去。

  那里真实的情况别人怎么知道?

  也许,他殷忘川是喜欢种花,只不过喜欢把活人剁了做花肥。

  老崔怎么会和这样的人结交呢?

  老崔在旁边一哼,“唐影王,在下只知道你在赌场上横扫千金如卷席,杀人如同砍瓜切菜,还真不知道你还有装可怜这副本领?

  现在江湖上谁不知道你是殷忘川的心腹大将,阿修罗部的影王,昆仑教的顶级杀手?身价白银十万!

  祈王爷没见过你们这些江湖人,你别吓他了。”

  然后老崔对我说,“我请他下山,其实原本为了江苏那边的事。既然事情牵扯到了阿修罗部的雪鹰,这么大的麻烦,他们也能置身事外是不是?还有,唐影王在这里,外面的人再动歪心思也要好好想想,究竟是惹的起,还是惹不起他唐小榭?”

  “不过,话又说回来。”崔碧城看着唐小榭,“江苏灭门血案,这事情万一最后真的是雪鹰做的,你怎么办?”

  “如果有真凭实据……”

  唐小榭还是笑,他长的很好,带着一种特殊的甜美,“那在下只有清理门户了。阿修罗部严守本部天王法旨,不能杀的人,绝对不杀。一旦有人破戒杀人,他只能承受修罗的怒火。不过呢,这些烦人的事情统统都是以后的事了。

  王爷,崔老板,唐某先告辞了。第一次来雍京城,听说这里的天一赌坊那是天下闻名。大郑朝廷禁赌,这家赌坊能开在天子脚下,那肯定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哈哈……今天赢他个一百二十两!!大吉大利。”

  我脑子一热,想起来什么,我问老崔,“你说,这按理说,修罗场和苗巫的罐子一样,无论是孩子还是虫子,杀来杀去的最后只能活一个?这次为什么活了两个?他们两个是不是有一腿?”

  老崔还没说话,窗外飘来如温暖的水一般的声音,“哈哈,祈王爷,在下和殷修罗可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是男人间纯净的情谊,并无儿女之私……哈哈……大吉大利……”

  ……

  我忽然有一点明白了,为什么老崔会和他结交了。

  只是,他能不能不要每句话都最后都加一句——大吉大利?

  确定的知道他终于走远了,为了确保万一,我还是凑到老崔的耳朵根上问他,“昨晚那个人死前说唐小榭勾结殷忘川叛教,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崔也凑到我耳朵边上,小声说,“具体的事情不太清楚,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昆仑内乱了。现在他们天龙八部众都在趁机扩充实力,兼并旁人,整个一部春秋战国!”

  “咦,承子,你这两天好像长胖了。”

  老崔伸出手指捅了捅的我的腮帮子。

  “像包子。”

  “看样子,这几天,太子那个小兔崽子把你喂的饱饱的。”

  呜……

  老崔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那个啥?

  我回王府之后才知道,我这里近卫军全部换防了。

  谢孟明里说让我爹调进宫里当差,其实他是找地方养伤去了。现在王府全部的军队只归一个人管,靖渊侯裴檀。

  裴檀清减了一些,精神却不错。

  说话的时候也是眼底含笑,温和了一些。

  听说他居然和楚蔷生的关系又恢复了,我当时听着就是一愣。后来还是黄瓜悄悄告诉我,楚蔷生新出炉的爹死了。

  我吃了中午饭,赶紧跑到楚蔷生府上吊丧去了。

  楚老爹千里迢迢的送儿媳妇来雍京成亲,又在雍京为楚蔷生置下了大房子,本来可以安享清福的时候,谁想到一晚上就睡过去了。

  楚蔷生亲生父亲去世,他必须回乡丁忧。

  丁忧是大郑祖制,在职官员,无论官职大小,重要与否,在得知父母丧期的那一天开始,就要辞官回乡守孝去。当然,也有人不这么做,但是要万一被朝廷查出来,那他这辈子的仕途就被毁了。

  官员可以丁忧,朝廷也可以夺情。

  但是朝廷夺情也就是意思意思,一般还是让官员回家守孝的。因为一旦这个官员被夺情,他不辞官,不回老家,那么那个御使言官的弹劾奏折就能像泰山一般,压死他。

  楚蔷生文笔如刀,人又厉害,他本身就是左都御史,他不怕文人笔战,他再狠,再绝,可他毕竟是文苑清流,心底压着一把戒尺,不能违背大郑祖制,所以他还是按规则,辞官了。

  不过他没有回湖南老家,而是就在雍京城守孝。

  言官到也没有为难他。

  反正他辞官了,朝野文官也就不再多说话了。

  他的父亲的棺椁就停在家中,楚蔷生请了和尚老道做水陆道场。

  吹拉弹唱的热闹非凡。

  楚蔷生陪着我喝茶。

  他的脸上到没有什么凄苦的神情,这让我有些意外。

  “蔷生,你……没什么吧。”

  “我能有什么?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可我还是要说,他死的正是时候。雍京现在乱的很,谁知道的多,谁惹的事情多,谁的干系就越大,谁的危险就越多。他一死,我一丁忧,就从乱中解脱了出来,说到底,这事还是福气。”

  楚蔷生居然还笑了,气定神闲的,“承怡既然来了,就在这里陪我吃顿素斋吧。瞧你这两天都胖了,想来心宽了些,日子也好过了些。小脸圆圆的,像个包子。吃点青菜豆腐,也好清清肠胃。”

  看他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爹死了他都不伤心,我就更范不着自己找伤心了。

  不过听他这话,我又想起来老崔的话,我赶紧摸脸,“胖的有这么明显吗?”

  楚蔷生一笑,有手指捏起来茶碗的盖子喝茶,不再说话。

  我看他随意搭在茶几上的手,我上去摸了一下。

  楚蔷生的手生的真好。

  白白,细细,软软的。

  丝一般。

  除了右手中指因为握笔有些茧子之外,别的地方连痕迹也没有。鸳鸯帐里面,谁要是让这双手摸两下,嘿!那骨头都得酥了,不死也得成仙儿了。

  “蔷生,……,你别怪我多事,你和裴檀的事,你要是不乐意,我去和他说,别让他缠着你了。”

  楚蔷生冷笑了一声,“我乐意!我有什么不乐意的!这丁忧就得三年。离开大郑机要中枢三年,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呢。我身边要是再没有一个狠人,三年后我还能不能活着,还能不能再做这个官,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认真的看了看他,“蔷生,你……是不是喜欢他。要是真喜欢,就把心里的别扭放下,让自己也好过一些。”

  “喜欢?!”楚蔷生忽然凑过来,“承怡,这事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

  我愣愣的点了点头。

  “承怡,你喜欢我这双手是不是?”

  “嗯……”

  我又点了点头。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我的出身从来不瞒你,我和你府上的黄枞菖都是凉坡出来的,那地方穷,穷到地里什么都不长,没有水吃,没有饭吃。人们都是灰头土脸的。我从小就上山打猎,拉的开硬弓,砍得了狼,那个地方出来的人,又不是养在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手怎么可能这么美,这么嫩?”

  “嗯……”

  我摇了摇头。

  “不知道。”

  楚蔷生把手摊在我的面前,“这双手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了,这层皮,是后来新长的。八年前,我刚考中进士的时候,我这双手粗糙的很,上面什么都有,茧子,刀伤,还有帮我娘做活让水泡的硬皮。那个时候裴侯爷看上了我,可是他不喜欢我这双手,他也嫌它们糙,就让太医院的人给我配了一种药,涂在手上,把原先的那层皮腐蚀烂了,都脱下来,再重新生一层新皮。”

  咣当一声,我手中的茶碗摔倒地面上。

  楚蔷生还在笑,“疼啊,指尖的皮肤一点一点烂掉的感觉太疼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疼……承怡你知道吗,他逼着我跟他干那事的时候我都没想过死,可是手烂成那个样子的时候我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后来,我就琢磨着,我娘一条命,我十多年的寒窗苦读,为了什么?

  我考中进士不是为了给权贵做暖床玩物的!

  我做的是朝廷的官,拿的是大郑的俸禄,我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死在这里。

  所以我就活下来了。

  承子,你哭什么?”

  “啊?”

  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的手伸过来,把我的眼泪抹了抹。

  “还是原来那个样子,还是原来那个性子。你忘了吗,当年就在毓正宫,你还小呢,才十四岁,我曾经当过你的侍读学士。我让你给我剥荔枝吃,你是皇子呦,连问我都没有问,就给我剥,还一颗一颗放到我的嘴巴里面,那个时候,我的手还没有好呢。”

  “啊?我……忘记了……”

  这些年,我自己的事情多,乱的很。

  我记得我很早就认得楚蔷生,可是人就这么奇怪,这么多年的朋友,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却根本不记得我是怎么认得他的了。

  想来,也是很多年了。

  楚蔷生又笑了,“没良心的。得啦,别哭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都过去了。其实裴侯那个人不算坏,我和他之间也没什么大仇,就这点过节,对我也有好处,所以,歪锅盖压在破锅上,就这么着吧。”

  我吸了口气,“那裴檀?”

  楚蔷生一侧脸,“他就在下面,现在你的安全都压在他身上,你在我这里,他就不敢离开。还有一些事情,我要和他商量商量。我辞了官,可终究还是太子那边的人,有些事情,我不能不管的。”

  我,“啊?什么事,我能知道吗?”

  楚蔷生,“你没发觉,这一两天,你府邸上守卫,比之前严密的多了吗?太子虽然还在太庙,那是三天的祭祀,不能耽搁,可是你们在雍京城外遇刺的事情,他都知道了。所以你身边的人要彻查。”

  我一惊,“他不会又要把小莲抓起来吧!”

  楚蔷生鄙视的白了我一眼,“那个小莲有什么好?雍京城那样姿色的孩子有的是。你怎么就舍不得他?”

  我苦着脸,“我不是你们这样的人,你们都不懂,……,我就觉得我得护着他,……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末了,楚蔷生叹了口气,“你喜欢他。”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他,……,我不知道……就是觉得我不能不管他。”

  楚蔷生摇头,“这事真麻烦。”

  我,“怎么了?“

  楚蔷生,“要是你不喜欢他,太子还能容得下他,要是你真喜欢他,承怡,你是聪明人,就是太爱装死狗,你自己认真想想,以太子对你的心思,他能容的下你喜欢别人?”

  我一把抓住他,“那我怎么办?”

  楚蔷生连忙摇头,“这事和我没关系,你别找我。我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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