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130_东宫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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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130

  126

  楚蔷生的老婆在下面应付来治丧的内眷,老闵(楚家的老仆)在招待过来治丧的各路贵客,楚蔷生一个人躲在阁楼上喝茶,不一会儿,裴檀也上楼来了,楚蔷生亲手给他泡了一壶茶,又添了两块点心。

  裴檀问了他一句,“头疼好点了吗?”

  楚蔷生没说话,随即随便点了点头。

  为了表现他这个‘孝子’的样子,今天从半夜开始,他就在灵堂那边哭,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哭的晕了过去’,正才回到内堂喝茶吃点心。

  不过,我到没听说楚蔷生真的头疼。

  我侧脸问他,“你头疼?”

  他冲着我一笑,“大半夜不睡觉在夜风里一直哭,你自己试试,头疼不疼?”

  裴檀后来就不说话了,只是在那边喝茶,楚蔷生也不和他说话,不过还是留意裴檀手边的茶盏。水要是喝尽了,他就再加一些,三道水下去,他就再重泡一杯。

  他对我都没有那么精细。

  我的茶水喝干了,他就顺手把他的茶碗塞给我,让我喝水,也不知道再给我重泡一盏。

  还有,楚蔷生很偏心,他给裴檀用的茶盏都是好东西,那是太祖皇帝的旧物,烧造的时候就压盖了玉印,后来流传出宫廷,又被一些文人骚客收藏过,还专门为它写了不少诗句。

  裴檀见楚蔷生又重新泡茶,用手一挡,“这茶能喝,不用换。”

  楚蔷生听他这么说,也就没再换新茶,就是续了水,就把银瓶放在那边了。

  他和裴檀相处的不远不近,不亲不疏。

  我脑子里面忽然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们之间相处,就好像我在观止楼那样的上等风月场喝花酒。在那里吃晚饭,叫了相熟的倌人过来相陪,随便聊聊家常,也没有想着做那档子事,就是喝茶、吃酒、聊天罢了。

  从那之后,一直到在楚蔷生那里吃素斋,我才把脑子里面的胡乱想法甩掉。

  我回到王府的时候,天还亮着,我坐下不一会儿,天就开始下雨。

  我心里有事。

  楚蔷生说的话,我一直想,一直想。

  我知道文湛容不下小莲,可是我也不能让小莲走。

  这天下之大,不至于说无处容身,可是到底一个人举家过日子并没有那么容易。

  要是他饿了,渴了,病了,没有人照顾,没有人给他做可口的饭菜,没有人知道他好过不好过怎么办?

  我从水榭回廊走到湖水边上,然后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我又觉得闷的慌,于是又往回头走,等我在小沧浪坐了一会儿之后,我咬了咬牙,慢慢踱到那边的小院儿外面,刚想拍门,那扇木门吱呀的一下子打开了,小莲面容清冷的站在门洞里面,看着我。

  我赶紧说,“啊,还没睡呀。”

  我看着他,他没说话。

  我发现浅色的眼睛显得人挺冷的,不好相处。我到舌头尖的话,就被他的眼睛给看下去了。

  我又傻笑了一下,“这两天下雨,入夜凉,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多加一床被子,……,嗯,那我走了,你睡吧……”

  “王爷。”小莲忽然出声,“我哪里做错了,惹您生气,让您这么嫌弃我,您能不能明说?”

  “看你说的。”我连忙说,“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你把我的手包成一个窝瓜,还对黄瓜说我得痔疮了,我都没有怪你。”

  “王爷还是嫌弃我了,您是怪我话多?”

  “没有,没有。”我连忙摆手,“小莲你别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会嫌弃你。既然你进了这个门,咱们就是一家人……”

  小莲忽然穴了一句,“既然王爷这么说,那今晚就睡我这里,让我也能安心,您看怎么样?”

  我抬头认真的看着他,而他像是知道我不会答应他一般,挑衅的看着我。

  “王爷,我是什么身份,我知道,您也知道。要是我连侍候您的资格都没有了,那我在王府再无立锥之地。”

  我的舌头有些打结。

  我发现我有个毛病,一说废话,那简直就如同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可是一说正经事,我就舌头打结。

  我吞了口水,有些艰涩的说,“小莲,你别多心,咱俩就算没那种关系,你在我这里也住得心安理得,只要有我一碗干饭吃,我不会让你喝稀粥的……”

  哼!

  他冷笑了一声,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往里面拽。

  我惊呼,“等等,你要做什么?”

  小莲撇了我一眼,“承怡你在外面坐立不安的有一个时辰了吧,入夜一直下雨,着了凉就不好了,进来喝碗姜汤吧。”

  我傻傻的应了一句,“哦。”

  我发现,他的脾气忽冷忽热的,就和现在雍京的春天一般,根本稳不住。

  他推开门,迈过门槛。

  我低下头,看见他的秋水色的袍子垂在鞋子上面,鞋子是最近做的,我见他穿几次,而他的鞋底竟然是全新的,新的几乎是纤尘不染。

  小莲的屋子我其实是第一次进来。收拾的异常干净,还熏着一种味道很独特的香,闻起来就像雍京的夏天,提前降临了。

  他的木桌上摆着一个小泥炉,温着火,上面放着一个小砂锅,里面居然真的煮着姜汤。

  我刚到这边的躺椅边上,还没有坐呢,他就过来,一把扯过我的胳膊,要脱我的衣服。

  我一捂领口,“啊,小莲,你的手太凉了!”

  “王爷别这么叫,这周围都是太子殿下的人,要是被他们听到了,还以为我把您怎么着了呢。”

  我,“……”

  小莲把我的外衣脱了下去,让我坐在他的躺椅上,围着薄被。

  他的屋子真冷。

  比外面还要冷。

  小莲他说,“王爷不知道吗?前几天,还没有到清明,黄大总管和我聊了好几次了,这些,他都没有跟你说吧。”

  我一愣,点了点头,“没有。他都说什么了?”

  小莲一笑,用厚纱布垫着把小砂锅从泥炉上端了下来,倒进旁边的薄瓷莲花盏里面,他这这才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问我在雍京吃的还习惯吗,住的还习惯吗?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有没有特别想要的玩意,或者……”

  他把姜汤端给我。

  “或者是,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哇啊!

  薄瓷盏烫的很。

  我的手指好像被火烧到一样,就再我捧不住姜汤要松手的时候,他却把瓷盏拿开了。

  ……

  这个小莲,他今天想干吗?

  小莲,“王爷是贵人,我听说天生娇贵的人手指都是细的,皮肤都是薄的,怕冷怕烫,也怕疼。原来没有在意过,今天想试试,王爷果然这样。”

  他把瓷盏外面垫了锦垫,放在我的膝盖上,又拿过来一个勺子,让我喝。

  我没有喝,也没有说话。

  小莲,“王爷怎么不问我,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的呢?还是,黄大总管的话,本来就是王爷要问的?承怡,你想赶我走吗?”

  “没有。”我很认真的摇头,“我从来没有想过做这些事情。如果,我说如果,我希望你离开,我会自己来说的。”

  小莲,“就像今天这样吗?”

  我,“……”

  小莲又说,“我知道你想什么,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在外面坐立不安了一个时辰,我就一直在这边看着你。承怡,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我想说的话,都说了……”

  小莲,“哦?就是那句‘只要有你一口饭吃,不会让我喝稀粥’吗?真让人感动。王爷能说出这句话来,也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吧。我们之间牵扯到太子,所有的事情终归不会那么容易,这个,我知道。”

  我艰涩的说,“要是你在这里住的不舒服,想要去哪里都可以,我让司礼监的李芳给你写个手札,到哪里都没有人会为难你。”

  司礼监批红的信札等同圣旨!

  有那个东西在,小莲的身份就相当于皇亲国戚,不要说地方衙门了,就算缇骑太子的雪鹰卫,又或者是近卫军,各督抚的军队,都不会为难他。

  小莲笑着说,“王爷其实还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在雍京的时间并不长,不到三年;我也观止楼的日子也不算久,也不过一年而已,见到的人,认识的人不算太多。只是那个地方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生意,所以见到的人,听到的故事就多了。

  我们这种人天生被人瞧不起,就算从良上岸,也没见有几个有安稳下场的。不是被人送来送去,就是一身脏病,死后还要被人一把野火烧了,埋在地底下,还怕脏了那块地。

  王爷您都嫌弃我了,急着把我甩开,这个时候还为我今后打算,我要是再不知足,我就太不识抬举了。”

  “王爷,怎么不说话?”

  我把膝盖上的那个瓷盏拿下去,去握小莲的手。

  他的手真冷呀,和他的眼睛一样,都好像蒙上了一层冰。

  “小莲,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想要甩开你,我只是想让你过的舒服一些。不管你愿不愿意,你进了我这个门,咱们就算是一家人,我比你大几岁,应该照顾你。”

  小莲没有把我的手甩掉,“王爷别这么说。您的父母俱全,兄弟手足情深,尽是皇族血脉,尊贵异常,那才是你的家人。王爷稀罕我的时候,我是你的男妾,不稀罕的时候,我就是敝履。”

  我用力的攥住他,“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不是那个意思?”

  啪!

  他甩开我的手。

  “王爷什么话都不用说,因为您就是那个意思。

  王爷一定觉得对我很好吧。我在观止楼的时候,您就舍得在我身上花钱,五两银子的席面,十两银子的酒钱,还有打赏的那些散碎银两,那段日子,您在我身上怎么也花了几百两银子。我不是头牌,不是红人,在观止楼不值钱,有王爷这样的恩人照顾我的生意,我才能不受气。

  王爷,您对我可算是有恩德的。

  然后呢,王爷看我年纪大了,又花了大价钱把我从那里面赎了出来,在王府好吃好喝好招待的,就连那个一跺脚,雍京城都要抖抖灰烬的祈王府大总管黄枞菖都对我和和气气的。这还不是全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才待见我的吗?

  王爷,您还真是难得的情种。”

  我有些口吃不清楚,“……你,你怎么了?怎么说这些?”

  小莲眼珠极淡,苍蓝色的琉璃珠子一般,映不出他情绪。

  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睛一样淡,“承怡,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愿意做你的生意,是不是愿意留在你身边,是不是愿意离开你。

  我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虚伪的人,把自己的真心、冷漠无情,甚至是仇恨都一层一层包裹起来,裹上甜美的蜜糖,招摇过市,惹得那些被人世刮的满身伤痕的人窥伺,谁都想要得到,可是谁都无法得到。因为那些人并不知道,你的好,不过是镜花水月,再纯,再真,都当不得真的。”

  他把瓷盏端起来,勺子盛了汤汁,凑到我的嘴边。

  “王爷,喝姜汤吧,它都快要凉了。”

  我木讷的喝着他喂过来的姜汤,是温和的。可是那玩意喝到我的嘴巴里面,却是冷的,就是雍京入夜的雨水一样,一直冷到骨头里面。

  我的衣服还是潮的,小莲就把他的衣袍拿了一件出来给我披着,我穿着居然有些大,袍子都能拖在地面上。他撑起一把伞,“外面雨大,我送你过去。”

  “我自己回去就好。”

  我想要从他手中拿过伞,从这里到我住的阁楼,不过一刻钟的路,绕过湖边就是,既然他都这么讨厌我了,我先避一避,别再火上浇油,等他脾气过去了,我再和他好好聊聊。

  他把伞抬高,不让我拿到,温淡的又说了一句,“我送你过去。”

  这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的鸟笼子被人用一把刀劈开,里面的黄莺不知所踪。

  那是杜玉蝉送我的鸟,它娇贵无比,却有孤高自诩。任何可能带着它脏口儿的鸟儿都要被杀死,它吃的东西也要精挑细选,不能像我这样,在后街的包子铺买的大包子也能吃的津津有味,它精贵的需要养在象牙雕的笼子里面,它今生唯一的用处,就是歌唱。

  可是这个名贵的黄莺,却在我的梦中失踪了。

  它那个同样精贵的鸟笼子被人砍成了两半。

  我翻遍了王府,怎么也找不到它,被我骂哭的黄瓜躲在墙角,耷拉着眼睛,似乎在掩盖着什么,我走过去把他拉起来,我看见他的屁股下面坐着那只死掉的黄莺,黄莺的嘴角边上还有早上吃的奶酥小米。

  哇!!

  我猛地醒过来,黄瓜就在我眼前。

  他不是很有精神,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那股子激灵劲。

  我昨天的确骂了他,说过什么我不知道你黄大总管有这么大的本事,背着我就能随便处置我王府的人了,你厉害,等哪天我这个王爷也不做了,让给你好了。

  然后,黄瓜就哭了。

  他从来不哭的,就算当年在毓正宫被打的很惨,他也不哭,顶多嚎几声,然后眼泪鼻涕一起流淌下来,弄的他那张小脸凄苦不堪。

  昨天晚上他哭的很惨,我发现我对人的眼泪最没辙。

  我从来没有见他哭成那个样子。

  好像一个烂桃。

  我被小莲刚搞的心烦意乱的,我又被黄瓜搞的意乱心烦的。

  我把黄瓜拉过来,用袖子擦他的脸,嘴巴里面一个劲的还在哄他,“别哭了,别哭了,你那玩意儿没了,长的又漂亮,本来就像个姑娘,现在这么一哭,更像女娃了。不过,我说,这世间怎么有你这个样子的女娃?没有一点胸脯,还生不出娃娃来,不但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孩童,相识满雍京,连人家青天大老爷半夜睡那个娘们你都门清儿,你不是个妖精吗?”

  哇哇哇!!!——

  我没有想到,黄瓜哭的更厉害了。我被他哭的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哄也不成,最后只能任由他用我的上等湖丝袍子擦鼻涕。

  我被他搞的半夜才能入睡。

  他临退下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莲公子说的,夜雨寒凉,叮嘱我要把窗子关好。”

  我迷迷糊糊的睡了大半夜,今天一睁眼,就看见黄瓜哭丧着脸,爬在我的床头,好像一只干涩的豆芽菜。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疑惑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外面鸡叫了。

  喔喔喔!!——

  “王爷……”

  黄瓜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样子好像一只鹌鹑。

  “王爷……我说了,您可千万别生气,也别动怒,也别伤心,也别……”

  我一抓他的耳朵,颤抖着说,“怎么了?难道是我爹真的驾崩了?”

  黄瓜听着就是一阵惊愕,“没有呀,陛下今天刚出关,奴婢刚抄了一份贺表给司礼监,恭贺陛下修道玄真,有所大成呢,没听说陛下龙归大海呀。”

  我拍了拍心口,仿若一块大石落地。

  我一扯黄瓜,“既然我爹没死,天还支撑着,又没塌,你不要一大清早就是一副被人往死里采花的衰样子过来叫我起床,让我一睁眼就看到你那张饼子脸,这是非常没有慈悲心的一个坏心眼的举动……”

  “王爷,莲公子走了……”

  我还在说话,可是却已经失去了声音,黄瓜说的话好像刀一样切割了我言语。

  黄瓜的声音好像扒拉响的琴弦,不管我想听还是不想听,它都要自己颤动着,一直到再也产不起来为止。

  “他说,如果王爷但凡念着一些往日的情谊,就不要找他,……他还说,他欠王爷他还不了,可是王爷欠他的,他会自己来拿,只是,不是当下……”

  我不觉得他欠我的,我到觉得我欠了他许多。

  我从来没有真心对待过他,连对文湛,对越筝的十分之一的心思都没有,可是我却总是口口声声说他是我的家人,不知道是在骗我自己,还是在骗别人。

  然而他对我却是很好的。

  他会在我睡着的时候给我拉被子,也会给我关上窗子,还会闯到小行宫去看我,给我带好吃的大包子,他会发现我刻意隐藏在袖子里面被文湛扭伤的手腕,给它们上药,虽然他会把我的双手缠的像两个窝瓜。

  他不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黄瓜,也不是拿着朝廷俸禄跑到王府做厨娘的凤晓笙,更不是和我血脉相连的文湛越筝。

  他就是他。

  那才是,一种像家人一般的感觉。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我忽然想起来这么一句话,又似乎看到我的王府小院在分崩离析中。

  文湛一进雍京,就被我爹叫进大正宫去了,羽澜跟着他回的雍京,却没有进宫,径自回家去了。我到嘉王府的时候,他刚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袍子,正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吃鱼翅泡饭,看样子好像是在太庙吃了几天的青菜,被饿傻了。

  他见我过来,就把手中的碗筷放在一旁,喝了口茶漱口,这才站了起来,到我跟前,和蔼可亲的样子很像大正宫朝房里面挂着的那副年画——一个大大的圆圆的大胖小子,横批写着一团和气。

  “大皇兄来了,坐。”

  他袖子一摔,指了指那边的椅子。

  “奉茶!”

  “大皇兄,我这里可没有一两金子一两茶的凤凰单枞,倒是有几两今年的明前龙井。至于是不是正宗的狮峰龙井,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杭州产的茶。谁不知道呀,明前的狮峰龙井,除了浙江的几位封疆大吏喝的到,在雍京城也就只有宫里和崔老板那里有了。大皇兄要是喝的不顺口,您将就一些。”

  我笑着说,“瞧三弟说的,老崔那边做的是茶叶生意,不过坊间不是有一句话嘛,‘卖花姑娘穴竹叶,卖油娘子水梳头’,那些茶叶都是他雍京茶庄进的货,一部分是给宫里的,另外一部分给雍京城里面像三弟这样的贵人的,这么好的茶叶哪里轮得到他喝?他不喝茶水,只喝白水。”

  羽澜坐在椅子上,等着下人捧过来好茶。

  他的性子随我爹随了个一模一样。

  我爹风流,他也风流。

  他这里有八个美婢,几乎一样的高矮胖瘦,又穿着盛唐年代的抹胸裙,梳着一个样子的堕马髻,戴着一样的金步摇。玉葱一样的手指捧着桤木做的托盘,上面安稳的放着青花瓷茶盏。

  美婢把香茶捧过来,放在羽澜和我的手边,同时又在我旁边的小几案上也放了一盏。

  想来他这里有客,却不知道是谁?

  茶水都伺候好了,羽澜一摆手,周围人都退的干干净净。

  羽澜说,“大皇兄,我们就开门见山的说话吧。我要的东西,皇兄可拿过来了?”

  我没说话,从袖子里面拿了一本账册出来,放在他旁边的茶几上。

  他拿过去,翻了翻,冷笑一声,又扔在一旁。

  我问他,“可是这个东西?”

  羽澜点头,“是。不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问大皇兄要的是原本账册,而不是抄本。”

  我一笑,“三弟,这俗话说的好,一分价钱一分货。楚蔷生大婚那天,我看到的东西也是抄本,可不是什么原件。这抄本换抄本,也算是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羽澜,“好一个铁齿铜牙的祈王爷,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错!”我摇晃着手指,“我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

  羽澜,“难道,你连贵妃娘娘都不顾及了吗?”

  我,“我的母妃有父皇呵护,她在宫里一切安好。再说,我娘是什么人,我最了解。她平时常服不过七八套而已,早起来一个鸡蛋,一碗粳米粥,中午一份肉菜,一份素菜,再来一碗米饭,晚上一碗细汤面,这些东西足以糊口,甚至还糊的很好。我小的时候,我们娘俩住在西宫冷苑,她吃这些东西,现在入主寿春宫,晋封祥贵妃,她还是吃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想来,丢不丢这个贵妃的称号,她是不会太在意的。可,既然是父皇亲封的贵妃,父皇必定是欢喜她的,想来不会丢给皇后随意处置。三弟,你说呢?”

  我端着茶碗喝茶,大赞一句,“这茶太好了,就是大内禁宫微音殿也没有这么好的茶!父皇要是知道了三弟每天都能喝到这么好的茶水,他肯定会被馋得流口水的!那边一碗是给谁的?要是没有人喝,也给我吧。”

  见我伸手要端那个茶碗,羽澜说了一句,“慢着。大皇兄,看你的意思,我今天肯定拿不到杜家的账册了?”

  我伸了伸袖子,“你自己搜,搜到就是你的。”

  他低头一乐,“大皇兄历险归来,却还是那样顽皮。”

  我对着他也是笑,“三弟好手段,雍京城外的那些想要杀我的人,都是三弟的手下吧。三弟应该一早言明的,这样我还可以让我的人手下留情,省得那些三脚猫的杀手全军覆没,真是可怜呀,可惜。”

  羽澜放下手中的茶盏,说,“其实我也知道你今天肯定不会把东西给我,我依然请您过来,其实是想介绍一位远客给大皇兄认识。大皇兄您一定感兴趣。”

  他说着站了起来,扭身对着花厅里面的回廊暗处说了一句,“莫雀殿下,您手下三十六名高手尽数损在我皇兄手中,不但死的干净利索,还要背上一个三脚猫功夫的名声,我皇兄如此高人,您不想见见?”

  莫雀?

  高昌王子莫雀?

  阿伊拉的弟弟莫雀?

  羽澜这句话说的轻巧,像一朵四两重的棉花桃,可是在我心中却好似当年裴檀踏平高昌时候用的火石,我就感觉我的心砰的一冻,我差点死了。

  稀里哗啦。

  我手中的茶盏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我看到了小莲,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他的眼睛依然是苍蓝色,却再也没有原先水一般的温润,而是像极了昆仑雪谷里面盘旋着的万年冰川,冷到极点。

  他穿着白色的锦袍,袖子上用白金线绣着曼陀罗花。

  他走到我面前站住了,然后微微一弯腰,拱手说道,“祈王爷,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在下昆仑干闼婆部,莫雀。”

  “……昆仑……干闼婆……莫雀……??”

  我呆呆的站了起来,我甚至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老三忽然大笑,“大皇兄,别这样大惊小怪的。莫雀殿下虽然是高昌贵族,可他从小就在大光明宫学武,师从昆仑教王息迦叶。出师之后,不但统领昆仑干闼婆部,他本人也已经成为昆仑顶尖高手。莫雀殿下,您别见怪,我皇兄性情中人,不是有意侮辱昆仑高手的威名。”

  莫雀看着羽澜说,“是我手下之人学艺不精,技不如人,被人斩杀也是命定,怨不得他人。”

  羽澜不笑了,“莫雀殿下还真是明理。不过我皇兄天生骄纵,还望殿下容忍一二。”

  莫雀从我身边走过去,坐在那边的紫檀木椅上,他的手放在扶手上,袖子一褶一皱,袖口的白金色曼陀罗显得光彩异常。

  他淡淡的说,“王爷是贵人,在下忍让是应该的。”

  羽澜看了看他,莫雀已经不再看他。

  老三吸了口气,对我说,“既然远客已经见了,我们兄弟之间的事,还是要说明白的。大皇兄,我这里有本东西,您要认真看一看。”

  羽澜从旁边的长案上拿过来一本旧档,看的出来有年头了,外面的深蓝色封皮都褪色了,里面的纸张也已经泛黄。

  他翻过一页,我只瞧了一眼,就闭了一下眼睛,咬着牙,坐回我的椅子上。

  那是真的东西。

  是真的旧日敬事房记档。

  我娘她……进宫之时……的确并非完璧。

  上面甚至还压着掌管敬事房的大太监的印章。

  我,“老三,你不怕我现在就打你,把东西抢过来扯碎了?”

  羽澜,“不怕。莫雀殿下就在你身旁,我们都说好了,只要你一妄动,他就折碎你的手腕!”

  我被他气笑了,“老三,说到底,这事是我们兄弟两个的家事,看你这阵势,搞的好像跟我睡了你老婆,杀了你亲妈一样。”

  羽澜,“没办法,大皇兄和太子殿下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我要是再不动点心思,我到死,都不一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大皇兄,怎么样呢,杜家的账,能不能给弟弟我呢?”

  我一摊手,“其实呀,弟弟,我得跟你说句实话。你要的那东西,可不在我这里,那是崔碧城的东西。他的性子你比我清楚,他是属貔貅的,只吃不拉,到他手的东西,我是没有那个本事要出来的。要不,我替你约他出来喝茶?你当面问他要?看在他和你交情不错的情分上,他兴许还能给你。只是你可别再动什么小心眼,别在找什么杀手了,上次的事情把他吓得的差点尿裤子,他的胳膊还被你的人射伤了,现在还疼着的呢。我怕他记你的仇,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就不好说了。”

  羽澜一声冷笑,“承怡,别绕圈子了。崔老板身边有高人,这我都知道。那位高人是谁,我也知道,不过就是昆仑教的唐小榭。他本身就是蜀中唐门的叛徒,天生脑后有反骨,如今又勾结什么阿修罗殷忘川谋杀教王息迦叶,妄图僭越教王宝座,这样的人,他们武林人士人人得而诛之!莫雀殿下本身就有昆仑教王法旨,可以号召江湖上的人共同围剿昆仑叛徒。唐小榭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了,难道还指望他做崔老板的护身符吗?简直就是做梦!”

  此时的嘉王,就像一只饿到极致的狗。

  为了他想要的东西不管不顾,根本就不想想,那箱子东西里面有没有足以让他致命的毒药。

  我看着他,忽然有一丝的不忍。想一想,这么多年来,雍京不是特别太平,我们兄弟几个死的死,走的走,凋零的厉害,要是羽澜再死了,我爹膝下就太冷清了。

  我看着羽澜,“老三,听我一句真心话。那些东西是杜家的,是他们做的孽,他们就得受着。万一哪一天父皇要是追查起来,你不能被牵连进去。杜家就算完蛋了,你照样还是亲王,这里面没有你的事,你不能往这个火坑里面跳。”

  羽澜看着他,他原本文雅的眼睛却带着一点点疯狂。

  “大皇兄的心意,羽澜心领了。可羽澜却不能放手。归根结底,还是我的命不好。大皇兄是有福的人,想要的东西自然有人捧到你面前,任你挑拣,闯的祸事自然有人为你掩盖,一切风雨都有人为你遮挡,你可以舒舒服服的在雍京吃喝玩乐,可是我不行。我每走一步,都好像只用一只蒿过险滩那么艰难,后退一步就会粉身碎骨。老四、老五都是怎么死的,你可以忘,我不能忘。”

  我,“既然你没忘,那就更应该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做!瞒着父皇的事情不能做!”

  “哈!”羽澜大笑,他用手指着我,“别说的这么义正词严。当年是谁瞒住父皇却暗地里和他的女人偷情,致使整个皇室蒙羞?又是谁,和那个女人还有了一个孩子?大皇兄,如果阿伊拉公主的孩子真的生了下来,他应该管你叫哥哥,还是父亲呢?”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被他气得差点吐血!

  羽澜却不依不饶,“说到底,莫雀殿下和哥哥你还真有缘分呢!就是不知道,你是他姐姐丈夫的儿子,还是他姐姐的丈夫,又或者是,他的情人呢?”

  我冷笑着说,“老三,直到如今,我认栽。你养了个高人在我府邸里面,我有眼无珠,看不出来,是我愚蠢,我也不怨天尤人。杜家的那摊子烂账今天我给不了你,你说说,你想怎么办?”

  羽澜,“容易,我再给哥哥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要是我再拿不到那些东西,……”

  他不说话,而是低下头,端过瓷盏喝茶水。他又恢复了雍京文人的那一种特有的富贵文雅又悠闲自在的姿势。可我怎么看他都是假冒的。他既不悠闲,也不自在,他捻着盖子的手指都在颤抖。

  “要是三天后我还是不给你,你想怎么着?”

  “大皇兄,你我二十多年的兄弟,别逼我。”

  ……

  “好,既然如此,我先告辞,改日再见。”

  莫雀站了起来,淡淡的说,“王爷,我送你。”

  “不用了。”

  莫雀固执的拉住我的胳膊,说的却还是那句,“我送你。”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老三这个院子铺的全是花石路面,滑的很。我一出王府花园,要下台阶,不知怎么了,脑袋一昏,脚下一打滑,整个人就栽倒在石阶上,要不是莫雀拽着我的胳膊,我的脑壳就磕到石阶上了。

  我躺在地上直发懵,一时半刻竟然想不起来自己这是在哪儿了。

  我就觉得天旋地转的,看人都是重影儿。

  “王爷,王爷!”

  黄瓜的声音活蹦乱跳的就过来了,他蹲在我面前把我掺了起来,一个劲的问,“王爷,你没有摔到哪儿吧,这胳膊腿的都还成吗,没摔断吧。王爷,您还会说话呗,没摔傻吧!”

  我摆了摆手,想让他安静一会儿,他说的我脑瓜仁儿一直疼。

  黄瓜这倒霉孩子,还在说,“呀!!——是莲公子!您可回来啦!这下可好了,王爷也能安心了。您知道吗,自从您离开,王爷为了找您都三天没吃东西了,他现在饿的连站都站不直了。奴婢斗胆说您一句,您以后要是有什么不痛快的是事儿,就跟王爷说,实在不成,其实您打他两下出出气也就成了,别再走了,您一走,王爷就吃不下东西去。我们王爷是金枝玉叶,从小没挨过饿,他扛不住……诶呦!王爷,您别砸我的脑袋呀,疼呀!”

  我定睛看了看,终于看清楚了,我眼前就一个黄瓜,一个沉默的莫雀。我指着黄瓜,低声说,“闭嘴!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扔到天桥卖大力丸去!”

  我扭了扭太阳穴,头似乎没有那么晕了,于是拉起黄瓜迈步就走。

  我,“跟我走。”

  黄瓜有些丈二和尚,他被我拖着走,还回头,“不是……那个……王爷,那不是莲公子吗,他不跟我们回去吗?”

  “闭嘴。”

  我面前就是嘉王王府正门,高耸的阁楼,悬于云端的滴水檐,两排整齐的王府私兵,腰间悬挂着的长刀。我后面是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路的两旁种满了松柏。再往里面看过去,一道,两道大门,阁楼一般的建筑,层层叠叠的黑色琉璃瓦飞檐。那两道大门就像锁,把王府锁了起来。

  飞檐边上停着一只凌翅鸟。

  在飞檐下面,重重的茉莉花丛中,站着那个,我一直以为还算熟悉,其实却异常陌生的人。忽然,凌翅鸟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骤然飞起,向乌云密布的天际飞去。

  细雨淅沥。

  我今天骑马。

  黄瓜帮我拉着缰绳,我一只脚踩在马镫上,又下来了,转身对他说,“你进趟宫,去找李芳,把我娘进宫的时候就不是雏儿了的那事跟他说说去。”

  黄瓜一愣,“啊?”

  继而,他开始扭捏,“王爷,贵妃娘娘旧年的风流韵事就别告诉李公公了,一告诉他,他肯定不瞒皇上,皇上就知道了。您说说,这事儿要是皇上做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被儿子掀了出来,他老人家肯定面子上过不去,可这事儿要万一不是皇上做的……王爷,您别这么看奴婢,您这么一看奴婢,奴婢就心慌。奴婢这就去,去还不成吗?”

  我一扯他,“见了李芳,把老三向我勒索杜家黑账的事情也一并讲明白。这账我是送到宫里了,你问问他,能不能让司礼监把账册尽快誊抄一份,让我拿来送给老三,堵住他的嘴?”

  黄瓜的嘴巴张的可以吞下一个鸡蛋。

  “王爷,这……这不大好吧。”

  我瞪了他一眼,“问问怕什么的?老三糊涂,李芳又不糊涂,你一说他就明白了。老三这次麻烦大了。你去吧,我去留园找老崔,混沌饭吃,顺便有话问他。”

  黄瓜有些欲言又止,“王爷……方才那个人……不就是莲公子吗?”

  我没看他.

  “那他怎么不回王府了呢?”

  我一摊手,“不知道,也许人家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吧。别管他了,你先进宫吧。”

  “王爷。”

  黄瓜从马鞍上拿下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两个香喷喷的肉馒头。

  “骑马到表少爷的留园最快也要小半个时辰,您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先吃点东西垫一垫,您胃寒,不禁饿。”

  “好吧。”

  我拿过肉馒头,敲敲他的脑袋,翻身上马,叼了一口肉馒头,嚼了嚼,却咽不下去。

  饿的太久了。

  我到留园的时候,老崔正在津津有味的欣赏几块玉石。这是他从南诏那边赌石赌来的,每块毛石据说花了一百两银子,就是不知道切割开了之后能赚多少钱了。这几块玉石是唐小榭给他从南边带进雍京的。

  我,“你这笔生意做的值啊,唐小榭他们不但是你雇的杀手,保镖,如今还可以给你押运货物。”

  老崔不以为然,“诶,他们也是赚钱呀。其实我早就让他们多接一些生意,不要总是杀人呀,杀人呀,虽然他们标出来的命价很高,可是话又说了回来,能出那样价码去买凶杀人的人,毕竟也是少数。再说,杀人不同于杀猪,总归心里不好受。”

  我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他戴着一个慈悲的面具喝茶,让我抖了一下。

  我凑过去,小声问他,“你知道那天在雍京郊外要杀我们的人是谁吗?”

  他看了我一眼,“我知道杀人是谁,但是不知道买凶的人是谁?”

  “咦?!那杀人的人是谁呀?”

  他皱眉,“我以为你知道了,就是他们昆仑教的人,好像是什么干闼婆部的杀手,名字挺滑稽的。你上次不是还问我昆仑是不是内乱呀,我说是呀。就因为那些人是昆仑教的人,所以唐小榭才把他们全杀了,省的把他在我们这里的消息传出去。”

  我摇头拍拍老崔的肩膀,“晚了,别人已经知道了。你知道我从哪儿来吗?我刚从老三府上过来,你知道我看到谁了吗?我看到了小莲。你知道老三说他是谁吗?”

  老崔鄙视的瞄了我一眼,“谁呀,不会是你儿子吧。”

  我一惊,“不是,不过也不远矣。他是高昌的莫雀,阿伊拉公主的弟弟。”

  锵!——

  崔碧城手中的茶碗擦到了茶碗盖子。

  末了,他把手中的茶碗放下,叹了口气,才说,“你就是个笨蛋,驴子都比你聪明。驴子不会在一个坑里面跌倒两次,你总是栽在一个人的手里。我告诉你,这次你可得挺住了,莫说是那个女人的弟弟来了,就是她儿子来了,你也得六亲不认!”

  我听他说话,心里跟打翻了杂货铺一样,酸苦辣咸,什么都有。

  我低着头说,“她儿子,不就是我儿子吗……”

  “哼!”崔碧城,“那个女人的话,只有你信!”

  我一扭头,不想再说这个事情。

  崔碧城喘了几口粗气,这才说,“这事你想怎么办?你是想告嘉王勾结高昌余孽,谋杀长兄,还是想自己派人杀了他们?”

  我,“告老三勾结匪类杀我,这还靠谱,不过也够呛。当时的刺客都死了,没有口供,我们手中没有人证,只靠我说一句杀手是老三的人,他要是一叫起来撞天屈,谁也拿他没辙,没准他还能反过来咬我一口,说我诬陷他。要说他勾结高昌余孽嘛……莫雀和他勾结的事情只有我知道,可是小莲却是我府邸上的人,这全雍京城都知道,要扯起来,我的干系更大……”

  崔碧城,“那就让太子的人办了他。你把这事儿告诉太子,都不用你动手,三殿下肯定被太子干/的死挺挺的,而且绝对不会牵连到你。那个高昌的小子也跑不了!”

  我,“……”

  “这事要是太子知道了,小莲可就一点活路都没了……”

  啪!

  老崔居然打了我一巴掌。

  “承子,你醒醒!他们给你留一条活路了吗??当年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不过是好心肠了一点,想照顾一下那个女人,结果呢!那个女人陷害你,太子设计你,还有嘉王他们哪个没有掺和一脚,哪个清白了??你被他们用的还不够狠,还不够惨吗?要不是你们家老爷子护着,你以为你现在还活的了??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你们家的那群畜生没有一个有人性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蛋!”

  砰砰!!——

  他气的把茶几都推倒了,又噼里啪啦的砸了一群东西!

  “我告诉你,要是你再糊涂,我现在就把扔到冉庄关起来!每天给你吃腌萝卜就面粥,你气死我啦!!——”

  吱呀……

  外面的门被小心推开,崔府管事老齐探出了个脑袋,老崔一回头,瞪着他,“什么事?”

  “老爷,唐公子来了。”

  “哦。”崔碧城静了静,“他来的正好,请他进来吧。”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云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逶迤婉转的歌声一路飘来。

  唐小榭还没有进门,他的笑声就先传了进来。

  “崔老板!崔老板!雍京城真有妙人在!我刚才在吉祥楼听了一出折子戏,那个旦角叫什么罗夫人,她的唱功、扮相俱为上佳!实在难得!更难得的是她居然不是郑人。西疆的白夷人能炼到这个唱腔,这个成色,可谓万里得一了,大吉大利!”

  他走路是没有声响的,只有袍子角擦过门槛的时候,好像被风吹起来,有细微沙沙的声音。

  “王爷也在,正好,我今天手气旺,推牌九赢了二百多两银子,我请王爷和崔老板喝一壶花酒去!”

  唐小榭欢欢快快进来的时候,老崔正在给我半边猪头脸上药,唐小榭侧头瞧了瞧,“王爷这是怎么了,不会是让猫抓了吧。”

  我知道坊间有这样的笑话,半夜夫妻两个打架,早上起来,丈夫脸上两道抓痕,一个乌黑的眼圈,因为怕别人笑话他,所以赶忙说,是猫儿抓的,是猫抓的。

  所以大家但凡取笑被老婆打的都说是‘猫抓的’。

  我呲牙要说话,老崔把去腐生肌的狗屁膏药啪的一下子贴我的嘴巴子上,他扭头,细长着眼睛说,“不是猫,是我打的。小唐,你坐,那边有新的武夷茶,你尝尝。

  花酒我们就不去喝了,雍京可不比你们边陲小镇,你们那里山高皇帝远的,就算一个小小的军队游击都能显摆的跟一个土王似的,我可见识过那风流阵势,七、八个夷族大姑娘脱光了揪着你灌酸马奶酒,那酒喝不喝都够要人命的。喝高了,再来一场大被同眠,胡天胡帝,这一般人可真顶不住,早傻了。手中的官印权把子全都管不住了。

  可雍京不一样,这里每个人都有几双眼睛盯着,亲王要是去喝花酒,第二天御使言官的弹劾奏折就能淹了他!他就得到宗人府吃窝窝头去!”

  唐小榭端着茶碗直摇头,“孔圣人都说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可是你们这里的人请客只禁男女不禁饮食,真是奇也怪哉。如今请人吃饭是正经事,可是请人逛窑子就是邪魔外道,这不好。要我说,请人吃饭和请人逛窑子都是一样的,哪个也不比哪个正经一些,如果风俗换一下,男女之事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的做,可吃饭却有伤风化,需要躲在被窝里面悄悄进行,那么,雍京的御使们以后不要盯着官员大逛不逛窑子了,每天只要盯着别人多吃几碗干饭,多吃几块咸肉就赶忙写弹劾奏折上条陈,这才有趣呀。”

  我听着目瞪口呆,而崔碧城听着直翻白眼。他忽然穴了一句,“小唐,你和你们教里那几个部的头儿们交情都好吗?”

  唐小榭一歪头,“分人,我与龙王琥珀是好朋友,至于别人,诶,我不说,你也知道。如今昆仑内乱,这在江湖上不是什么秘密,天龙八部就似乎是一部春秋战国。各式诡异,花样百出。暗杀,厮杀,毒药,外加联络江湖上别的门派,别的势力,为的就是吞并,或者降服其他七部,一统昆仑。龙王琥珀原本是杏林圣手,只因为心爱的女人亡故之后,他就看空一切,半修道,半隐居了,不问江湖世事,和任何人都没有利害关系,昆仑各部对他都很尊重的。”

  崔碧城,“那,你知道昆仑教中有一个人,是当年高昌国的王子,名字叫做莫雀的吗?”

  ……

  唐小榭半晌无语。

  他低着头,把手中的茶碗拿起来,又放下去,再拿起来,又放了回去。

  崔碧城也不着急,不再催他。

  良久,唐小榭才说,“我知道他。不过三年前他就离开了昆仑,到中原来了,他是干闼婆部的天王,他的基业一直在中原,也是昆仑各部中在大郑根基最深的。不过我可先说一句,我们昆仑教虽然是西疆教派,可是我们和高昌那群整天吵嚷着要复国,要报仇的疯子可没有半点关系!我们走的是江湖路,不和官府结怨,更不会和大郑结怨!就算是昆仑中最无法无天靠抢劫发财的夜叉,也不会傻到抢劫大郑的官银,各省和兵部的公文,更不要说别人了。”

  高昌国有‘心怀故国’的志士,每天总想着要‘光复高昌’,裴檀曾经杀了一茬又一茬,他们的旗号从‘高昌老王’‘高昌太子’‘高昌摄政王’‘高昌王’一直到‘高昌国师’,最后,悄无声息,没有新旗号了。高昌的旧王族、月亮神庙里面那群侍候神像的祭司们都死了。

  我在这里胡思乱想,就听见老崔又问唐小榭,“他的武功怎么样?”

  唐小榭闭着嘴巴,似乎在想什么,可是他的眼神中却有掩盖不住的鄙夷。

  老崔,“怎么样?”

  半晌,唐小榭不情愿的含糊了一句,“还不错。”

  崔碧城,“和你比呢?”

  唐小榭,“那要看怎么比了。我不用暗器,他不用毒药,我们就这么混打,前三十个回合他赢,只要我能熬过三十个回合,我就能赢他。不过我们从来没有正式比过,所以不太清楚。”

  老崔一呲牙,“高手过招,他能让你三十个回合?怕是几招之内就能定生死了。”

  唐小榭冷哼了一声,“我不像他,功夫来的那么容易,我的武功可是我一点一点在生死线上磨出来的。”

  崔碧城饶有兴味的看着他,“我记得,他是你们昆仑教王息迦叶的入室弟子。武功秘笈,大好的内功心法怕是随便看吧。”

  “入室弟子?!——”

  “哈哈哈哈哈!!——”

  唐小榭笑的花枝乱颤,他手中的茶水都洒了一地。

  我一皱眉,“怎么,我们听到的传闻不对吗?”

  “当然不对!”唐小榭冷笑,“莫雀别看他什么出身王族,血统尊贵,到了昆仑他什么都不是!他的上乘武功是跟着息迦叶练欢喜双修得来的!他就是息迦叶那老妖精的一条狗!息迦叶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唐小榭说到这里,像是很激动,心口都有些起伏不定。

  “……贱!真是太贱了!”

  偌大的屋子里面,只有唐小榭的声音在嗡嗡作响。

  老崔忽然柔和的一笑,“和你没关系,你气什么?既然你不想说他,那我们说别的。”

  我感觉自己口舌发苦,我哑着嗓子问他,“他用什么毒?”

  唐小榭似乎惊讶我会感兴趣,他说,“昆仑至宝——踏雪寻梅。”

  我,“那是什么?”

  唐小榭耐心的说,“那是长在四姑娘雪顶的一种樱草,它提炼的汁液可以做出最上等的致命毒药,会使人发疯,全身溃烂而死。可是这种药的药性是可以控制的,发病的时间,疼痛的程度都可以控制。说是用来杀人,其实用来控制人最佳。”

  我听着心里一动。

  老崔来了一句,“那好了,他要是带着几麻袋那个什么寻梅,满世上乱撒,全天下尽是他可用之人。”

  唐小榭斜了老崔一眼,似乎再说,你太没见识了!

  “崔老板此言差矣。这药既然号称昆仑至宝,那就是说他弥足珍贵。藏区雪山的落雪是松软的,稍微一丝的震动就能引发雪崩,取雪草的人十有是回不来的。所以那种药万金难求。”

  我,“用了这个药的人,是不是眼睛珠子会变色?变得越深,越危险?”

  唐小榭惊奇,“对,就是这样!王爷果然是见多识广。”

  我又追问,“那它可有解药?”

  唐小榭摇头,“没有。凡是沾了这个毒药的人,必死无疑。”

  我,“如果是莫雀自己用了这个毒药呢?”

  唐小榭有些含糊,“嗯,这玩意是他和息迦叶弄的,也许有什么特殊的法子解毒?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据我所知,那药没救。”

  原本我有丝特别奇妙的想法。

  小莲不是莫雀。

  因为小莲似乎曾经中过踏雪寻梅的毒。

  可是,他后来没有死,这似乎却又证实了小莲就是莫雀本人。因为只有他本人,才可能知道昆仑至宝的解毒法子,才可能身中奇毒之后活下来。

  老崔又来了一句,“如此说来,和莫雀对阵,他又有毒药加持,你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唐小榭一撇嘴,“那要看怎么着了。公平比试,我可能差一点,如果舍命暗杀,胜负未定。我有五成把握取他性命,不过前提是,他不知道伏击的人是我。”

  说到这里,老崔都撇嘴了。

  我告诉过他的,羽澜,莫雀,明明白白的知道,唐小榭就在崔府留园做客。他们在嘉王府的那套戏法,逼我交出杜家私账,又把小莲的真实身份透露给我,我甚至可以说,莫雀就是摆明车马,等着唐小榭去杀他。

  小莲,高昌,莫雀,羽澜,这些事情要从长计议。我拉了一下崔碧城的袖子,冲着他微微摇头,想着这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半晌之后,老崔才一点头。

  他和唐小榭就开始聊了些玉石,赌钱,还有东川药材的行情。

  我忽然问了一声,“表哥,你和唐公子是怎么认识的?交情这么好?”

  崔碧城没有说话,唐小榭忽然一笑,“王爷是怕崔公子交友不慎,结交匪类吧。哈哈,那我说句实话,崔公子和唐某其实并无深交,和崔公子有交情的是,是本部天王殷忘川。殷天王欠下崔老板一个天大的人情。”

  我听着这话,震惊程度并不比知道我娘成了皇后更恐怖。我颤抖的手指冲着老崔,“你说,这个人,他曾经做过好人好事?”

  崔碧城正在喝茶,手一抖,茶水飞溅在自己脸颊上,而唐小榭微微侧着脸颊,单手支撑额头,显得似乎很忧郁。

  末了,老崔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这个,要说起来,殷修罗王和唐兄弟毕竟是武林人士,讲义气,受人定点好意就要涌泉相报。这可比雍京和江南那群官场biao子强多了,他们只知道拿银子,从来不干活。”

  我瞪了他一眼,他这才好好说话,“说起来,还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的商队运一批丝绸瓷器药材经由丝路到西疆诸国贩卖,我送潘掌柜出嘉峪关,那个时候风沙大,我们就在关外的一家小客栈打尖,可巧遇到店家找大夫,说是一个妇人病了,很重,需要医者。我就让商队的大夫去看了看,还熬了几帖药,可是那位妇人早已经灯枯油尽了,吃了几幅药,就去了。临终前她什么也没有说,没说自己有家人孩子什么的,她只说想要埋在嘉峪关内,埋在大郑的国土上。其实,嘉峪关内外都是大郑的国土,不过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正巧,潘掌柜出关后,我也要回雍京,就让人买了棺材,自己送那个妇人的棺椁入关,选了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下了葬。那个妇人是殷忘川失散多年的娘亲。棺椁下葬的那天傍晚他就赶到了,遗憾的是,他没有见到亲人最后一面。他说他很小就上昆仑学艺,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下山寻找亲人,却又生死阴阳相隔,子欲养而亲不待。他为他母亲的坟茔上放了一朵银茶花,那场景挺伤感的。”

  唐小榭穴了一句,“好人是有好报的。崔公子的恩德,修罗王放在心中,没齿不忘。”

  我一愣,这些话,这些事情,崔碧城从来没有对我说话。

  我问他,“你见过殷忘川?他是什么样子的人?”

  崔碧城想了想,“嗯,那天晚上,火把不明,看不太真切。他人长的有些单细,样子很斯文,前呼后拥的,他身后至少有十个人跟着。个个都是黑纱罩面,腰间挂着长剑。他骑着一匹价值连城的匈奴汗血马,穿着黑色的丝袍,披着孔雀翎织的披风,就是说话声音不大,不过奇怪的是,虽然声音轻的很,可是别人却听的十分真切。”

  他扭头问唐小榭,“殷修罗王好像有异族血统?我当时记得,他的脸色特别的苍白,眼睛是苍灰色的。”

  唐小榭有些惊奇,“原来崔老板不知道?修罗王的母亲是郑人,他父亲就是高昌王!”

  啪!

  我手中的茶碗扣在木桌上,大叫,“怎么,殷忘川也是高昌王子?”

  “高昌王子?”

  “也是?”

  唐小榭笑了,笑的有些高深莫测。

  “高昌和大郑不同,大郑的皇子都是尊贵的,并不计较母亲的出身,可是在高昌,只有受过月亮女神祝福,在神庙出生的孩子才能得到王子或者公主的地位。高昌王有很多孩子,但是高昌只有一个莫雀王子,一个阿伊拉公主。就因为他们姐弟的母亲是鲜卑族的公主,而他们降生在月亮神殿。”

  “王爷,修罗王的父亲虽然是高昌王,可他并不是高昌王子,他只是高昌的奴隶。高昌没有给过他一丝恩惠,给他还有他的母亲的只是无穷的羞辱和伤害。他是作为陪伴莫雀王子上昆仑学艺的八十八个奴隶中的一个,高昌王子这么尊贵的称呼,不敢担。”

  我看着他,“看样子,唐公子很恨莫雀殿下,那为什么对他的遭遇如此不忿呢?”

  唐小榭眼睛看着窗外,看着暮春这忒贱的韶光。

  “莫雀再怎么不好,他也是修罗王的哥哥,他可以杀死莫雀,却不想看着他受辱,可惜,那个人,已经无可救药了。”

  我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事情,简直比乱麻还要乱!

  吃过晚饭,唐小榭就告辞了。

  我也走了。

  我上马之后,忽然又想起来一个事情,“老崔,在江南你便宜圈了地,诶,圈了就圈了吧,只是今年别种桑树,继续种稻谷。”

  他一愣,“你傻了吧,会不会算账?一亩桑田是三亩稻田的收益,可赋税却只高半成,你让我放着万顷良田种水稻,那不是把财神爷向外推吗?”

  我,“土地兼并的太过分,激起了民变,我爹也保不了你。”

  老崔,“这土地兼并历朝历代都有,说白了,只有造反之后才能均田。一般就是,造反,均田,土地兼并,再造反,均田,又土地兼并,就好像饿了,做饭,吃饭,又饿了,再做饭,吃饭一个道理。”

  我抓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歪理?让你种稻谷就种稻谷,今年大家都种桑树了,江南生丝多的很,价格就上不去,桑田的收益不可能和往年的收益一样多。你就算是吃一年的亏,也吃不了多少。”

  崔碧城憋着嘴巴沉吟了一下,说,“嗯,……,好吧。今年就不和他们抢了,明年再说。”

  我离开留园的时候,已经到掌灯时分了。

  崔碧城让我自己好好想想,小莲身份成疑,无论他是谁,都需要除掉。让唐小榭现在杀他,虽然只有五成胜算,可总比姑息他要强多了。

  我却不敢乱动。

  我后面的太子,再后面就是皇上。

  我一个人不值钱,最多把我娘重新打入冷宫,把我的亲王名号摘掉,发配到宗人府吃窝窝头,可是如果,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文湛,就是我爹怎么办?把我牵扯进去可以,但我不想把他们也扯进去,就好像我也不想把老崔扯进去一样。

  回到王府忽然眼前一阵浓艳,我仔细一看,小莲院子前面的牡丹花开了,风一吹过来,纤薄的花瓣羞涩的颤抖着,还带着甜蜜的香气。

  我跪在地上,仔细看着,忽然头顶上一个熟悉的声音,“终于舍得回来了。”

  我低头一看,华美的缂丝龙袍,精致的鞋子,上面缀着一颗明珠。

  是文湛!

  他低下头,在我的发顶亲了一下。

  “承怡,道歉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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